李大山拖着条伤臂,在王石头的搀扶下也来了。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肩膀上的伤裹得严严实实,可那疼劲儿好像钻到心里去了。
医院的周院长(后来知道他是院长)带着几个干部也来了,表情肃穆。陈连长手里捧着三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布,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那是政委、老孙和二嘎的牺牲证明书。另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是抚恤登记册。
“同志们,乡亲们,”周院长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在这寂静的山坡上传得很远,“赵刚同志,孙铁山同志,还有李二嘎小同志,他们…都是为了打鬼子,为了咱们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牺牲了。”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没人说话。老蔫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二嘎那口小棺材,仿佛要把木头看穿。
周院长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他们是英雄!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他转向陈连长。陈连长上前一步,双手将政委和老孙的牺牲证明书分别递给李大山和王石头。王石头接过写着“孙铁山”三个字的白布,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那红章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孙的棺材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木板,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轮到二嘎了。陈连长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到老蔫巴面前,想递给他:“老人家…这是…嘎子的…”
老蔫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那张纸。他的目光越过陈连长,越过所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山峦,那里是他和老蔫巴还有二嘎曾经的家,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和冰冷的记忆。他抱着包裹的手臂紧了紧,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念叨:“…命…拿啥赔…拿啥赔…”
陈连长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李大山忍着疼,慢慢走过去,从陈连长手里接过二嘎的证明书。那张纸更小,更轻,上面“李二嘎”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却像有千斤重。他看了一眼老蔫巴,老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大山没再试图把纸塞给老蔫巴。他把三张证明书仔细地叠好,揣进自己贴胸的口袋里。那里还放着孙铁山那把打空了子弹的盒子炮,冰冷的铁疙瘩贴着滚烫的纸,也贴着他咚咚跳的心。
“下葬吧。”李大山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几个战士拿着铁锹上前,开始挖坑。冻土硬得像石头,铁锹砸上去“铛铛”作响,震得人虎口发麻。一锹,一锹,黄土被艰难地翻开,露出底下更深、更冷的黑暗。
老蔫巴看着那个为二嘎准备的小坑慢慢成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当战士们抬起二嘎的小包裹,准备放进小棺材里时,老蔫巴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喉咙般的呜咽。他踉跄着扑到棺材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棺材沿,青筋暴起,浑浊的老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木板上。
“嘎…嘎子啊…爷的嘎子…”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呼唤,声音不大,却带着剜心剔骨的痛,“冷…不?…爷给你…捂捂…捂捂…”他颤抖着,想把包裹再抱回来,仿佛只要抱在怀里,孙子就还活着,就还能暖和过来。
小翠哭着扑上来,抱住老蔫巴的腰:“爷爷!爷爷!让嘎子…去吧…去吧…”柱子也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
李大山和王石头赶紧上前帮忙。李大山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按住老蔫巴抓着棺材的手,那手冰冷僵硬得像铁钳。王石头则和小翠一起,用力掰开老蔫巴抱着包裹的手臂。老人的力气大得惊人,那是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力量。拉扯中,包裹散开了一角,露出二嘎那张冻得青紫、毫无生气的小脸。
老蔫巴的目光触及孙子的脸,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所有的力气都泄光了。他像个破口袋一样滑倒在地,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黄土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包裹最终还是被轻轻放进了那口小小的棺材里。盖子缓缓盖上,隔绝了那张苍白的小脸,也隔绝了老蔫巴最后一丝念想。
三口棺材被小心地放入坑中。黄土一锹一锹地覆盖上去,落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很快,三个微微隆起的土包出现在向阳的坡地上。没有墓碑,只有三根临时削出来的木桩,深深地钉在坟头。陈连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毛笔和一小碟墨(还是从医院借来的),在木桩上艰难地刻下名字:赵刚、孙铁山、李二嘎。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在冰冷的木头上洇开。
“敬礼!”李大山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抬起,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左臂无法抬起,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刷!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士,包括陈连长、老猫、小钟、钻山豹、铁柱,全都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的肃穆和无法言说的悲怆!连周院长和几个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