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那位后金骑兵带着辽东的煤样与玉米种来了。当他看到图中机械兽正用螺旋炮给玉米田浇水时,忽然解下腰间的弯刀,放在图旁:“要是当年的工匠见过这图,就不会把血滴子造成杀人的玩意儿了。”
赵莽教他如何按图中原理,将佛郎机炮改造成播种机——炮管用来点播玉米种,炮膛的压力调节装置改成控制播种深度的衡木,“你看,”他转动模型,“杀人的后坐力,现在能匀匀实实地把种子送进土里,这才是力的正用。”
消息传到马尼拉,西班牙传教士回信说,总督的残部已开始按合璧图修复机械,只是这次,他们请了当地的华人工匠,用墨家的平衡术重新校准自毁装置。“图中说‘若用于生,则地载之’,”信末写道,“我们在废墟上种了玉米,嫩芽从机械残骸里钻出来的样子,像极了宋应星说的‘地载之’。”
离济南府那日,赵莽将合璧图拓印下来,分送给辽东、马尼拉与墨西哥的工匠。墨修送他到黄河边,新造的水闸正在放水,闸口的机械既有衡木刻度,也有西洋游标卡尺,转动时发出的嗡鸣,与图中机巧穷奇的韵律完全相同。
“你听,”墨修望着奔涌的河水,“这才是宋应星预见的未来——不是谁胜谁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这河水与堤岸,少了谁都不成。”
船行至入海口时,赵莽展开拓印的合璧图,阳光透过图中的针孔,在甲板上投下无数光斑,像散落的齿轮与衡木。他忽然明白,宋应星的“万世之基”,从来不是某样惊天动地的发明,是技术终于懂得回归它的本源——服务于生,而非服务于杀,就像那台从凶器变来的钻井机,最终要在土地深处,开出连接天地的花。
赵莽将拓片小心收好,怀里的玉米种子已开始抽芽。他知道,这株小小的植物,和那张被无数人传抄的合璧图一样,都是宋应星预言的见证——机巧之极,终究要回到生养它的天地间,用对了地方,便是万世基业,用错了地方,自有天地来纠正,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考书中的同源理
赵莽在济南府的秋阳里铺开稿纸时,案头的《墨经》与《远西奇器图说》正以相同的角度沐浴着光。他蘸着松烟墨写下“力无中西,理本同源”八个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辽东钻井机的齿轮在远方转动——那台融合了衡木与螺旋的机械,正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
墨修端来新沏的茶,看着稿纸上并置的两幅图:左侧是墨家的引力机枢,十二根衡木以圆心为轴,铁砣悬在空中如星斗列阵;右侧是西洋的齿轮组,螺旋纹缠绕成精密的轨迹,却在齿牙间距处藏着与衡木对应的刻度。“这才是读书人的本分,”他用茶盏指着两图的交汇点,“不是争谁的道理更胜,是找出本来就一样的地方。”
赵莽的笔尖在“力”字上停顿。《墨经》说“力,形之所以奋也”,《远西奇器图说》言“力者,动之因也”,两种语言像两条河流,在稿纸上汇作一处。他忽然想起西班牙传教士送来的手稿,其中用拉丁文标注的“螺旋传力公式”,换算成墨家的“衡木分度”,数值竟分毫不差,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元时波斯工匠算错了螺旋的倾斜角,”赵莽翻出那幅西域机械图,在骆驼商队的驼铃旁,有行被墨迹掩盖的批注:“衡木摆三寸,螺旋旋一周,力等。”这正是他在《中西机械考》里反复论证的“力的等效性”,原来七百年前的工匠早已窥破天机。
那日午后,杂货铺老汉带来个消息:后金的军器坊开始用墨家衡木校准西洋火炮的弹道。赵莽想起莽古尔泰的来信,说按《中西机械考》的法子调整炮架平衡后,炮弹的落点偏差从三尺缩到了三寸。“不是炮变准了,”他在稿纸上补画了条弹道曲线,“是我们终于明白,不管是衡木测的力,还是齿轮算的力,砸在地上的坑不会分中西。”
墨修从藏经阁取出本蒙文的《匠作记》,里面记载着元军工匠的发现:“西域螺旋与中原衡木,若测同一石之重,得数同。”书页边缘画着个有趣的图:波斯工匠与墨家弟子各执一端,中间的石头悬在半空,衡木与螺旋的指针同时指向“五钧”刻度,两人的笑意在泛黄的纸上依然鲜活。
“就像这石头发不出两种重量,”赵莽在考书中抄下这段记载,“力的道理也只有一个。西洋人用三角形算,我们用勾股术推,不过是从山的两面往上爬,山顶的风景终究一样。”他忽然在稿纸空白处画了个简易的天平,左端摆着枚血滴子齿轮,右端放着个西洋游标卡尺,天平两端稳稳当当,不偏不倚。
深夜的油灯下,赵莽对比两种机械的故障记录。墨家引力机枢的“过载自毁”与西洋齿轮的“崩裂”,看似不同,实则都是力超过临界点的必然结果——就像济南府的雨,下得太急会淹了田,下得太慢会旱了苗,不管用衡木测雨量,还是用西洋的量雨器,超过“五寸”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