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陈慕之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探究,以及一种发现同道中人的激动,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到这个年轻人平静外表下那深邃如海的思想世界。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难道自己追寻半生、困扰已久的治世良方,能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身上找到线索甚至答案?他激动得手指微微痉挛,正要深入追问那打破循环的解决之道。
这时,朱元璋却接口了,他声音平稳低沉,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基于现实的冷静与务实,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理想主义的火焰上:“慕之贤弟所言,悲天悯人,心系苍生,境界高远,元璋由衷佩服,自愧不如。”
“然,贤弟请想,如今乱世,大家提着脑袋,跟着元帅,跟着我们这些将领造&bp;反,所为者何?若拼死拼活,驱逐了鞑虏,光复了汉室江山,到头来,却不能封妻荫子,不能获得田宅赏赐,不能光耀门楣,改变自身和家族的命运……那么,试问,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继续提着脑袋,跟着我们打这江山呢?”
他这个问题,极其现实,也极其尖锐,如同一把匕首,直指人心,道出了此刻在座大多数将士,乃至这个时代几乎所有起义者最原始、最根本的动力所在——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陈慕之闻言,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冷汗涔涔而下。是啊,自己真是醉糊涂了!在这个生产力低下、阶级森严的封建时代,跟这些为了最基本生存权和上升通道而战的农民、军士、甚至包括朱元璋这样的领袖,讲什么超越时代的宏大理想、社会改造、无私奉献,岂不是对牛弹琴,痴人说梦?简直是取祸之道!何况说话的还是未来的洪武大帝,他可是这套旧秩序最终的胜利者和巩固者之一!
自己刚才那番话,在他听来,恐怕不仅是迂腐,甚至可能带有某种危险的倾向。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语气带着明显的退缩与自嘲,摆手道:“元璋兄所言极是!是慕之醉了,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大家听过便罢,万万不必当真。这些……这些也不过是我平日里管理粮仓,看到粮食分配之难,物资筹措之艰,偶尔胡思乱想的一些无稽感慨罢了,荒唐可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bp;他刻意将话题拉回到具体的后勤事务上,试图淡化之前言论的冲击力。
叶兑见陈慕之骤然警醒,不愿也不再适合深谈,知道时机、场合均不对,心中虽遗憾万分,如同看到宝藏之门将启又阖,却也不好再逼问,只得强压住澎湃的心潮,顺势转移话题,试图缓和气氛,捋须笑道:“慕之过谦了。不过今日中秋佳节,月圆人圆,确不该尽谈这些沉重之事。方才听慕之吟诵张学士的《山坡羊》,文采斐然,意境苍茫深远,倒让老夫想起当初在宿州,慕之作《石灰吟》以明志的旧事。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诗?未免辜负了这当头明月,满院清辉。不如我等便以此情此景为题,不拘一格,各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如何?”
朱元璋闻言,略一沉吟。他早年虽家境贫寒,食不果腹,但求知若渴,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童年时常偷偷立于村塾窗外听讲,得到启蒙;出家为僧后,更是手不释卷,刻苦自学,于文史典籍、兵法韬略均有涉猎。对于诗词一道虽非专长,不擅华丽辞藻,但胸中自有吞吐天地的丘壑与不甘人下的豪情。
他目光扫过院子角落里在秋风中傲然挺立的几丛菊花,参照记忆中唐末黄巢那首充满反叛与霸气的《不第后赋菊》的意境,结合自身心境,朗声作了一首《咏菊》,声音铿锵有力:“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朱元璋的诗意虽直白如话,亦不甚合传统诗词的严谨格律平仄,但那股子睥睨群伦、改天换地、舍我其谁的勃勃野心与冲霄霸气,却是扑面而来,令人心旌摇荡,为之折服。
众人都被那股豪迈气势所感染,皆大声叫好。汤和咧嘴笑道,用力拍着朱元璋的肩膀:“好!元璋兄这诗,听着就提气!霸道!像咱爷们该作的诗!比那些文绉绉、酸溜溜的强多了!”
汤和、胡大海等纯粹的武将自是凑不出这等文雅热闹,纷纷笑着摆手推辞,场面一时又热闹起来。压力给到了方才“高谈阔论”的陈慕之。
陈慕之顿时窘住,额头微微见汗。他肚子里那点有限的唐诗宋词库存,在这种需要即兴创作、还要符合场景心境的场合,实在有些捉襟见肘,黔驴技穷。
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之际,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桌中央那盘油光红亮、雄赳赳气昂昂的熟公鸡,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幼时启蒙背诵过的一首极为应景、通俗易懂又寓意不凡的诗!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深沉状,指着那公鸡,对众人道:“既然元璋兄咏菊言志,气魄宏大,那我便以此雄鸡为题,效颦一首,名为《咏鸡》,请诸位品评指正——”他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