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至元十六年。
阴云密布,海风咸涩。
从崖山撤离的数十万军民,在吕宋岛短暂休整数月后,再次扬帆。
仅留下数十人于此地,教导土人礼仪文字、农耕建房之法,默默播下华夏文明的种子。
只待有朝一日王师重返,便能引领他们一同北望中原,共击蒙元。
眼下,崖山大军选用的是一个“拖”字诀。
即便拖到忽必烈身死之日的十三年后,届时官家赵昺也不过二十岁,正值年少。
但“拖”并非远遁海外,一则是因离故土太远,人心易散。
十三年虽只一代人之隔,却足以消磨掉下一代重返故土的决心。
二则是要借助据点,时时袭扰蒙元,告诉天下抗元义士:宋祚未绝,人心未死!
给他们一面旗帜,一个念想。
因此,崖山大军最终的选择,与明末郑成功不谋而合——夷洲!
此地,进可攻闽浙,退可守海峡。
更能扼守商道,行那海盗……额,“收税”之举以充军资。
还可南下西洋通商,北上朝鲜、倭国获取资源。
可谓一举多得。
对此决策,上下皆欣然拥护,唯有一人闷闷不乐,那便是高度疑似为朱元璋外祖父的陈都头。
睡女人,是一件乐事。
睡好几个女人,更是乐事中的乐事。
可若每天被安排连睡好几个,只为多生女儿将来嫁与朱姓之人,便成了苦差。
所有人都知道这般强配鸾俦,绝生不出真正的朱元璋。
但这就像望梅止渴,绝境中的人,哪怕只是一缕虚幻的寄托,也紧抓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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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
若非天幕现世,此时的忽必烈应在灭宋后渐趋保守、贪利、黩武,汉化改革陷于停滞。
然天幕既出,点破未来玄机,忽必烈那未尽的雄心被再度点燃,决意强力推行汉法,革除旧弊。
但早年辅佐他、于创制大元起过关键作用的汉臣或已被疏远,或相继离世。
如今朝堂之上,汉法、蒙古旧制与回回法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
忽必烈要调和矛盾,更要利用这些矛盾。
所以,他并没有出面制止。
眼下争论最烈的,便是如何处置杨琏真迦。
此人便是那未来将宋理宗头盖骨制成法器的妖僧!
汉臣们群情激愤,无论是出于忠义情感还是政治考量,都强烈要求将其处死。
天幕已揭露其恶行,不杀此人,何以平民愤、安天下?
而以桑哥、阿合马为首的回回、吐蕃等异族大臣则坚决反对。
其一,政敌支持的,就必须反对。
其二,若无忽必烈默许纵容,杨琏真迦安敢猖狂至此?
大汗!汉人其心可诛!
他们岂是想杀一妖僧?他们分明是想逼您下罪己诏!
蒙古贵族则分为三派。
一部分或受儒学影响,或为国政考虑,或单纯为攻讦政敌,支持汉臣,要求严惩。
另一部分抵触汉化之人,则力挺桑哥,庇护杨琏真迦。
第三派则明哲保身,选择中立。
中立派以“不花”为首。
有的整日与史学家们埋头论证“蒙古实为华夏苗裔”。
不好读书的,则领了份闲差,去修缮太史公司马迁的衣冠冢。
毕竟《史记》白纸黑字写着,草原部族乃夏后氏之苗裔。
以前或有政敌攻讦,不认此书,怒骂自己数典忘祖。
但现在嘛……你先放弃观看天幕的资格,再来骂我!
所以这项工作,政治正确,安全无比。
“不花”是蒙古开国功臣者勒蔑之孙,早年以世勋子孙侍奉忽必烈于潜邸,曾任怯薛长,兼札鲁花赤。
中统初年甚至出任过中书右丞相,参与制度初创,是名副其实的勋旧老臣。
中统四年被罢相后,他便深居简出,修身养性。
此次风波太大,无人能真正躲开,这不是杀不杀一个僧人的问题,而是站队的选择。
于是不花干脆领了修墓的差事,远离大都这是非之地。
临行前,忽必烈特意召见,意味深长地提点道:“太史公司马迁,乃是程伯休父的后人,程伯休父又是重黎的后人。”
“重黎乃上古颛顼高阳氏后裔,在帝喾时担任火正。”
“重黎氏世序天地,而上古之时,游牧、农耕本为一体。”
“此次修缮陵墓,须得体现上古遗风,让太史公能享受先人古韵。”
话中深意,不花听得明白:要把这陵修得既与蒙古渊源暗合,又不能显得过于突兀,还要合乎礼仪,让人挑不出错处!
不花领命而去,回家薅掉了不少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