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游走于多方势力、深谙人心操控的多面间谍,顾远深知此刻需要的不是逼问,而是引导。他需要为银兰搭建一个倾诉的框架,让她混乱的记忆和情感能沿着相对清晰的脉络流淌出来。
他首先安抚身边同样被震惊和悲伤笼罩的乌尔托娅。他轻轻捏了捏托娅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托娅,别怕,让你银兰姐姐慢慢说。” 托娅感受到郎君的沉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含着泪点了点头,依偎在顾远身边,无声地给予支持。
接着,顾远拿起小桌上的精致铜壶,动作沉稳地先给银兰面前空了的杯子续上温热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奶茶。乳白的液体注入杯盏,升腾起袅袅热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暖意。他又拿起旁边的清水壶,往奶茶里兑了一点清水,将杯子推到银兰面前,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银兰,慢点,慢慢说。” 他直视着她红肿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你刚才的话,信息量太大了,我听着也有些混乱。野立竹、封先生、孩子、大火……这些碎片搅在一起,我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卸去了上位者的威严,更像一个愿意倾听的朋友。“这样吧,” 他语气温和地提议,“我们就当是闲聊,放松些。我先说点我知道的,帮你捋一捋,也让我自己先消化一下,如何?”
银兰双手紧紧捧着那杯温热的奶茶,汲取着杯壁传来的暖意,仿佛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她抬起泪眼,看着顾远温和而坚定的眼神,那眼神中没有鄙夷,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理解和耐心的引导。她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远心中微定,第一步引导成功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银兰,又瞥了一眼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的森特勒,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你也知道,” 他指的是银兰,“你们‘毒蛇九子’,或者说拜火教左帐的核心成员,都来自左帐内部。赫红——无论她叫张红还是什么别的,都一样,她是你们的头领。” 他先点出一个银兰无比熟悉且认同的背景,建立共同认知的基础。
“我记得很清楚,” 顾远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年赫红,也就是张红,为了表达诚意,曾给过我一份你们左帐核心干部的详细名单。那份名单我后来仔细研究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银兰脸上,抛出了第一个关键性的疑问:“那份名单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来自迭剌部的。除了后来的金先生和他兄长,他们是吐六於部的人。再然后,就是你。”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你,银先生,汉名银兰,契丹名可森乎列。名单上明确写着,你是匹絜部的遗孤,代号银先生。”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银兰身上,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颠覆他认知的问题:
“你刚才第一句话就说,你不姓银?你姓封?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充满了不解,“我一直以为,你的汉名银兰,是因为你母亲姓银?难道不是吗?你不姓银,此话怎讲?”
顾远这番引导堪称精妙。他从银兰最熟悉、最无法反驳的左帐背景切入,用一份她心知肚明的真实名单作为证据,引出她身份认知上的巨大矛盾点。他没有直接质问“你到底是谁”,而是用“名单上这么写,但你却说不是,为什么?”这样的逻辑疑问,将压力巧妙地转移回去,迫使银兰不得不沿着这个“矛盾”去解释她的身世。同时,他提到“母亲姓银”这个看似合理的推测,又为银兰后面揭露“银”姓的屈辱来源埋下了伏笔。
果然,顾远这沉稳而条理清晰的疑问,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银兰尘封记忆的闸门。车厢内压抑的气氛似乎因为有了一个明确的“问题”而略微松动。银兰捧着奶茶杯的手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要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屈辱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她抬起泪眼,看向顾远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感激他没有粗暴地追问苗疆之事,而是给了她一个从头梳理的起点。
“顾帅……”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些,“您说得对。这……这确实要从我的身世,还有……我们左帐当初成立的根底说起。”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混乱的思绪。
顾远适时地给予鼓励,他靠回软垫,端起茶杯,神态放松:“洗耳恭听。” 简单的三个字,传递出充分的耐心和倾听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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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兰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车厢的木板,回到了那片充满血腥与绝望的草原。泪水无声地滑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