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细碎的雪花,如无数冰冷的刀刃,刮过光秃的枝桠与荒芜的田野,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片饱受战火的土地哀悼。
城外三里处,一队十字军骑兵护送着一辆朴素的大篷马车,在半掩的山坡下停驻。马车外裹着厚厚的毛毡,车轮碾压雪地,发出“吱呀”一声声低鸣,仿佛老人在黑暗中喃喃。骑兵们身披斑驳的链甲,铁环锈痕与血渍交织,像是凝固的战痕。坐骑的鬃毛被寒风吹得竖起,粗重的鼻息化作一团团白雾,在暮色中升腾。每一名骑士的目光都警惕而紧绷,长矛稳稳立在鞍旁,矛尖映着残阳,冷光像是最后的警告。
年轻的查理伯爵策马而来,马蹄踏雪溅起一串碎冰。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英俊却透着倦意的脸庞。金发被寒风吹得凌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关切与难以言说的不舍。他俯身,靠近马车那被毛毡掩盖的暗影,声音压低,却仍被风吹得微颤:“约安娜夫人,您真的决定回到他们当中去,而不是随我们回阿基坦吗?”这声音里带着骑士的礼数,却也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惶然与哀愁,仿佛在雪地中隐隐回荡。寒风裹挟着他的叹息,像是预示着前方黑暗未知的命运。
马车的厚重帘子被风轻轻掀起,露出一张苍白却坚定的面庞。约安娜·波索尼德如今却只着一袭朴素的灰色毛披风,肩头覆雪,气息中带着倦意。她颈间悬挂的银质十字吊坠,在夕阳余辉下映出冷冷光芒,恰与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眸相对照——眼神里燃着不屈的火,却被一层暗淡的疲惫掩饰。
约安娜轻轻吸入一口刺骨的寒气,胸膛随之微微起伏。随后,她的声音清澈而平静,如冬日溪流在石间滑过,却在尾音处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沙哑:“查理,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早就决定了……你们回去吧。”
约安娜停顿片刻,目光投向远方那灰黑色的城墙。风声呼啸,她的眼神却更显坚定,“还有,替我再劝一劝威廉。第一,战争从来不适合他这种风流公子。在安托利亚,他败在基利杰手下还能保命,那是侥幸。若是艾赛德在,他或许早已葬身于荒土。第二,让他安心陪着现在的夫人,平平淡淡过完余生吧。别再到处留情,惹是生非。”
说到这里,约安娜的声音微微颤抖,眼角闪过一抹湿意,却被她倔强地忍住,不让泪水坠落。她低声补上一句,仿佛在风雪间做最后的裁断:“毕竟,他从未真正爱过我。临别时,他甚至没有亲自来见我一面。他眼中只有他自己,把一切都看得比爱情重要。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真爱。”约安娜的语气里交织着苦涩与解脱,如同一朵在寒风中摇曳却不折的野花,把最后的哀伤,也一并托付给了这片荒凉的冬日空气。
查理伯爵闻言,沉默了片刻,只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约安娜。那一瞬间,查理眼底闪过几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怜悯的柔光、钦佩的炽热,甚至夹杂着一丝无奈的阴影。他最终没有辩驳,也没有劝阻,只是微微颔首,以骑士应有的礼数低声道:“那我们回去了……您多多保重。”
话音落下,查理抬手示意骑兵们调转马头。临别前,他最后一次望向约安娜,目光中带着不舍与沉重。声音低沉而克制,却不免透出几分哀叹:“至于最后那一段路,我不能再护送你。如今的利奥波德,不再是我昔日骑士学院的兄弟,而是刀剑相向的死敌。”那一句话像是骑士间最后的悼词,带着对往昔友情的惋惜。随即,战马长嘶,铁蹄翻起雪沫,骑兵的队列渐行渐远,只留下雪地上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转眼便被风雪无情地掩埋。
约安娜深吸一口寒冽的空气,抬手拨开车帘,毅然跳下马车。厚重的毛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伫立片刻,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随即,她转过身,朝着狮鹫营的阵地走去。雪地松软,她的双足一步步陷入脚踝,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凛冽的寒风如刀般割过她的面颊,令眼角刺痛,却未能动摇她的脚步。灰色的裙摆掠过雪面,沙沙摩擦,仿佛在为这段孤独旅程伴奏。夕阳渐沉,约安娜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在茫茫白雪间宛如一个孤独的旅人,独自走向风雪深处。
不久之后,约安娜抵达了安托利亚军的阵地。狮鹫营在荒野上竖起了简易的木栅栏与壕沟,仿佛一道粗砺的屏障,将外界隔绝在寒风之中。营帐一顶顶排列如灰色的巨兽,篝火在风雪中摇曳,火光映得雪地一片暗红。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马粪混杂的气味,粗粝、刺鼻,昭示着一支行伍的生硬与粗鄙。
忽然,一阵破空声骤然划破夜色,一排羽箭“嗖嗖”扎入约安娜前方十余米的雪地。箭尾剧烈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警告与试探。约安娜的脚步随之顿住,心口一紧,却未曾退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