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了。三个月前,他以为率部重夺黄山防线,是弃暗投明,是洗刷当年迫不得已降楚的耻辱,会成为东吴开疆拓土的新贵,如同当年辅佐少主孙登那般功勋卓着。
可现实呢?冰冷的现实像一盆盆带着冰碴的脏水,狠狠浇在他的头上!粮草被克扣,兵员补充遥遥无期,连送来的伤药都掺着沙土!
他贺齐,和他麾下这三万跟着他辗转流离、血战经年的兄弟,在东吴太尉眼中,竟如同随时可以丢弃的抹布!
“呵……呵呵……”贺齐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神经质的笑声,抓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大半碗劣酒,浑浊的酒液溅出碗沿。
他猛地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和翻腾的恨意。
“孙登……少主……我对你还不够忠心吗?我把黄山关都献给你了!为何……为何如此待我?为何?!”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曳的灯火,仿佛那灯火就是东吴太尉那张冷漠的脸,声音嘶哑,充满了被背叛的怨毒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股寒气涌入。田青虎捧着一件厚实的羊毛披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身形魁梧,步伐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案上狼藉的酒具和贺齐颓丧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将军,夜深了,寒气重,莫要再饮了。”田青虎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将披风轻轻搭在贺齐身后的椅背上,“小心伤了肺腑。”
贺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醉眼死死盯住田青虎,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底:“青虎……你说!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当年在东吴,迫不得已降了南楚,是错!如今……如今带着你们归吴,怎么……怎么倒成了弃子?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
田青虎垂下眼睑,避开贺齐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将军多虑了。将军劳苦功高,夺回黄山关乃是大功一件。太尉大人……或许只是一时军务繁忙,未能及时顾及我等。将军且宽心,早些歇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作势要去整理案几上的狼藉。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袖中那份卷成细条、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密信,硬硬地硌在了他的胳膊上,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那痛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传遍全身。那是大哥卓青龙的亲笔信!是大哥在浮梁城破败的灯火下,蘸着血与墨写下的绝密约定!
“月圆之夜,三声鹄鸣为号。里应外合,擒贼举义,重归大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袖中的密信,重逾千斤。
帐外,寒风呜咽得更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帅帐门口,发出簌簌的声响。那声音,竟像极了当年在楚营时,大哥卓青龙在月下吹奏的那支苍凉羌笛……
田青虎背对着贺齐,宽厚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僵硬。他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死死地掐进了掌心,刻骨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中那撕裂般的煎熬。一边是待己如子、如今却深陷绝望的贺齐,一边是血脉相连、在绝境中向他伸出手的亲长兄……
帐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冷的铁块。
十五的月轮,终于挣脱了厚重云层的最后一丝纠缠,将它那冰轮也似、清冷如水的辉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黄山关那蜿蜒雄峻的城墙上。
青灰色的条石城垛被照得一片惨白,泛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关隘内外,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和远方山林间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啼鸣,更衬得这月夜空旷而肃杀。
贺齐的帅帐内,鼾声如雷。他终究是醉死过去,伏在冰冷的案几上,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孙登……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何……”
三更梆子沉闷地响过。
“咕呜——咕呜——咕呜——”
三声凄厉、悠长、如同鬼魅哭泣般的猫头鹰鸣叫,陡然划破这死寂的月夜,清晰地回荡在黄山关的上空!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瞬间刺穿了所有守夜士兵昏昏沉沉的睡意。
帅帐内,伏案而眠的田青虎,在那三声鹄鸣响起的刹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半分醉意,只有一片冰寒刺骨的决绝!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从椅子上弹起,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噌——!”
腰刀出鞘的清冽龙吟,在寂静的帅帐内如同惊雷炸响!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狠厉,狠狠劈下!
“咔嚓!”一声脆响,帅帐门口那粗壮的门闩应声而断!
“奉卓将军令——!”田青虎的声音如同滚雷,瞬间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