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声音,我爹记了一辈子。”老者的声音带着假牙摩擦的涩响,“他总说像庙里的钟卡壳了,‘咔嗒’一声卡住,接着是‘嗡——’的长音,比蜜蜂叫得尖,能钻进骨头缝里。”
赵莽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上周在档案馆找到的万历年间《军器谱》里,附了段用五线谱记录的“佛郎机装弹声”:装弹时齿轮咬合是“咔嗒”声,子铳到位后,弹簧复位会发出持续的“嗡鸣”,频率约在200赫兹。
“您听听这个。”他把音量调大,档案里的装弹声和老者描述的声音在树荫下碰撞,像两圈涟漪在空气中扩散。
老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就是这个!但那晚的嗡鸣声更尖,像是……像是把这声音拧细了,频率更高!”
赵莽调出频谱分析仪,将老者口述的声音特征转化为波形图。佛郎机装弹声的波形是平缓的正弦曲线,而老者描述的声音,波形在“咔嗒”后突然变陡,频率跳到了500赫兹,像根被绷紧的钢丝突然震颤。
“是齿轮转速更快。”小周指着波形图上的尖峰,“佛郎机的齿轮每分钟转30圈,这东西至少转80圈,才能发出这么高的频率。”
老者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个铜制的小玩意儿——巴掌大的圆盘上,嵌着三个错位的齿轮,其中一个明显有个缺口。“这是我家传的‘响器’,摇起来会响。”他转动圆盘,“咔嗒”一声后,果然发出尖锐的“嗡鸣”,和他描述的声音一模一样。
赵莽接过响器,发现齿轮的缺口位置和蜡模上的第七、八齿完全吻合。当转速加快时,缺口处的空气振动频率陡然升高,形成独特的高频嗡鸣。“这是个声纹模型。”他肯定地说,“元化把凶器的声音刻在了这响器里,留给后人辨认。”
老者的手抖了起来:“我爹说,太爷爷临终前攥着这响器,说那晚听到声音后,跑去河边,看见水里漂着个黄铜环,环上的齿轮还在转,转着转着就沉下去了——那就是你们从河底捞上来的东西吧?”
赵莽想起那些齿轮残片,残片的轴承部位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说明案发时确实高速转动过。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骸骨的颈椎切口如此平整——人力刀具不可能达到80转/分钟的切割速度,只有机械齿轮的高速旋转,才能留下那样光滑的断面。
回到实验室,他把响器的声音录入电脑,和佛郎机装弹声进行频谱比对。两者的“咔嗒”声频谱几乎重合,都是齿轮卡壳时的特征频率;但嗡鸣声的频谱差异明显,凶器的高频段能量更强,像把无形的锯子在空气中振动。
“这不是简单的放大频率。”赵莽指着频谱图上的谐波,“是齿轮的材质决定的——黄铜混银比纯黄铜的共振频率更高,所以能发出更尖的嗡鸣。”他突然想起钟表匠老王头的话,“高速转动的齿轮会唱歌,不同的材质唱不同的调。”
小周在一旁调试音频合成软件,突然喊道:“头儿,把两种声音叠加后,出现了新的频率!”
合成后的音频里,在200赫兹和500赫兹之间,多出一段极微弱的低频振动,像有人在远处敲鼓。赵莽把这段低频放大,竟隐约听出摩斯电码的节奏——三短两长,重复了十二次。
“十二次对应十二个齿牙。”他迅速破译电码,屏幕上跳出三个字:“银矿图”。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照在恒温箱里的齿轮残片上。那些转动时发出致命嗡鸣的金属,原来还藏着另一重声音——是枫叶会的工匠用齿轮转速编的密码,把银矿图的位置藏在了声波里。
老者的录音还在循环播放,“咔嗒-嗡鸣”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像个跨越五百年的追问。赵莽想起河底的淤泥里,除了齿轮残片,还发现过几根细小的弹簧——那是机械装置的复位部件,正是它们的振动,让嗡鸣声能持续那么久。
小周突然指着屏幕上的频谱图:“您看这高频嗡鸣的轨迹,像不像条河?”
赵莽凑近一看,高频段的波形起伏真像护城河的河道走向,而那个独特的缺口频率,正好对应着他们打捞残片的位置。他突然明白,元化在高速转动的齿轮里,不仅藏了杀人的秘密,还藏了真相的位置——让声音带着后来者,找到沉在河底的证据。
深夜的护城河岸边,赵莽把响器放进水里。月光下,转动的齿轮搅动河水,发出“咔嗒-嗡鸣”的声音,和五百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水波里,残片的倒影在齿轮的转动中渐渐拼合,像个正在讲述真相的嘴巴。
他想起老者说的那句话:“声音这东西,比骨头记得牢。”确实,骨头会腐朽,齿轮会生锈,但那些藏在频率里的秘密,会顺着声波一直传下去,直到有人听懂齿轮的歌唱——那不是杀人的咆哮,是工匠用生命发出的最后信号,提醒世界:有些真相,需要用心去听,而不是用眼睛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