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有意折辱。
这沉默的压迫,本身就是教诲的一部分。
终于,在空气几乎凝滞的寂静中,他再度开口,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仿佛金石之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纵有倾覆乾坤之力,出手之前,亦需先念同门安危。”
“一意孤行,非勇,是蠢。”
“若因你一人之故,致使同门陨落,纵你事后屠尽敌手,又有何意义?”
“那不是胜利,是代价。是以同门之血,铸你一人之功,得不偿失。”
寥寥数语,没有半分火气,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人心头发颤。
这番话,不仅是说给金翅大鹏听,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
事实上,陈苦的授业方式,向来如此。
他从不直接灌输答案。
而是先设下一个局,一个看似无解的困境,将人抛入其中。
让你亲身体会那份挣扎,那份无措,让你在思维的死胡同里反复碰壁,直到你从骨子里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
唯有亲身经历的困境,才能刻下最深的烙印。
当你的骄傲被现实打磨,当你的思维陷入绝境,他才会给出那条唯一的生路。
这便是“标准答案”。
此刻再听,便不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醍醐灌顶的至理。
其效果,远胜千言万语。
当然,这效果的出奇,总要伴随着代价。
这一次次的拷问,金翅大鹏那双引以为傲的神爪,已然遭了大罪。
不知何时,小陈苦手中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尺,其上并无灵气波动,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每一次金翅大鹏的回答有所偏颇,玉尺便会无声无息地落下。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透骨髓。
此刻,金翅大鹏垂在身侧的右手,早已不复先前的锋锐与峥嵘。
原本根根利如神兵,闪烁着不朽金光的鹏爪,此刻竟红肿不堪,每一寸血肉都在不自然地涨大、鼓胀。
骨节变得粗大,轮廓模糊,皮肤被撑得晶亮,皮下甚至有瘀血在缓缓流动。
那形态,竟真的与传说中食铁兽那憨厚笨拙的熊掌,有了几分神似。
剧痛一阵阵从掌心传来,灼烧着他的神经,更灼烧着他身为太古神禽的尊严。
看着这一幕,人群一侧的玄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拼命低下头,双肩微微耸动,竭力压抑着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窃喜。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终于,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了!
昨日授业,他玄剑便是那个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陈苦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精准地刺在他剑道修为的每一个薄弱之处。
每一次回答不出,或答得不够周全,那柄玉尺便会准时落下。
昨日课程结束,他握剑的手,抖得几乎无法归鞘。
而今日,风水轮流转。
自讲道开始,陈苦的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金翅大鹏。
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假设,所有的考校,全都落在了这头不可一世的金翅神鸟身上。
自己和其他人,彻底沦为了看客。
玄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今日这场授业,就是陈苦师尊为金翅大鹏一人开设的专场。
这种幸灾乐祸的快感,让他昨日所受的委屈与痛苦,都得到了极大的慰藉。
不只是玄剑。
实际上,此时道场周围的所有弟子,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心中都早已是波澜起伏,充满了震惊与更深层次的不解。
他们的目光在陈苦平静的侧脸与金翅大鹏那只红肿的“熊掌”之间来回移动。
一道道窃窃私语的神念,在人群中悄然交织。
“陈苦前辈(师兄)……这是何意?对金翅大鹏的考验,是否有些……过了?”
“是啊,太过了。简直是摁着打,不留半分情面。”
“你们还记得吗?先前考校弥勒师兄时,也只是问了寥寥数个问题而已。弥勒师兄乃是佛门二代首徒,地位何等尊崇,陈苦前辈也只是点到即止。”
“不错,对其他人,皆是如此。为何偏偏到了金翅大鹏这里,就成了这般景象?”
“从一开始,陈苦前辈的视线就锁定了他,仿佛今天不把他问到崩溃,就不算完。”
众人的神色各异,有同情,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悚然。
他们看不懂。
陈苦前辈的行事,总是这般出人意表,深不可测。
这让众人忍不住在心底腹诽。
这金翅大鹏,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师兄)?
竟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