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亚细亚半岛东北部,一座城市坐落在河畔的山谷里,冰封的河面上覆盖着白雪,大量的粗陋帐篷驻扎在城市周边,骨瘦如柴的难民浑浑噩噩地围坐在营地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则严密把守着城市的大门,禁止任何人非法闯入。
城市的上空飘扬着奥斯曼苏丹的新月旗,在黯淡的天幕下,旗帜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位于克孜勒河畔的锡瓦斯城,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二世最后的都城,也是他所能掌控到的最后一座还算不错的城市。
当然,这仅仅只是相对而言,由于奥斯曼帝国起家于小亚细亚西北部,在统治思路上重视西方而轻视东方,对广阔的东方领土长期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根本没有像对待爱琴海沿岸领土那样确立起牢固掌控,民生和经济自然没什么发展。
在奥斯曼苏丹国彻底丢失爱琴海东岸的核心领土前,安卡拉和锡瓦斯的城市人口均未突破五千人,穆斯林难民的东逃让这两座城市有所发展,但依旧谈不上什么大城市,如果放在东罗马帝国,也就和北马其顿首府斯科普里处于同一水平线。
在穆拉德二世时期,安纳托利亚高原内陆称得上大城市的仅有科尼亚一座,但这座古老的大城市却在穆罕默德二世的进攻下遭到了严重摧毁,直到现在也没有复苏。
现在,如果算上难民,锡瓦斯及附属村镇一共挤下了近两万人,绝大部分都生活在饥寒交迫中,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也有新的难民从西方赶到。
当然,对穆斯林农民造成最大伤害的不是饥饿与寒冷,而是跟随巴耶济德二世迁移至此的游牧部落,在苏丹的默许下,他们不用南下争抢冬季草场,直接住进了各个村庄与集镇,将定居者赶出家园。
锡瓦斯城,奥斯曼苏丹的临时宫殿内,巴耶济德二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一派萧条的城市,面无表情。
在他身后,一袭宫装的少妇局促不安地站立着,她的年龄不到三十岁,但眉间却已经生出了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显得苍老而憔悴。
这是巴耶济德二世的正妻,来自杜勒卡迪尔贝伊国的阿伊莎可敦,跟随巴耶济德度过了十年岁月,是赛利姆王子的亲生母亲。
“布巴克还是没有回信么。”
巴耶济德淡淡地问,阿伊莎则嗫嚅着,不敢说话。
“算了,这不是你的错。”
巴耶济德二世叹了口气,摆摆手。
布巴克是现任的杜勒卡迪尔贝伊,在血缘上算是阿伊莎的兄弟,巴耶济德二世的表亲,由于粮食短缺,巴耶济德二世一直向布巴克写信,试图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他们的粮食。
据巴耶济德所知,杜勒卡迪尔贝伊国虽然爆发着严重的饥荒,平民百姓死伤无数,但布巴克本人却从很早便开始囤积粮草,将其储存在严密防守的城市和城堡中,根本没有救灾,应当还有不少存货。
但是,几封书信都石沉大海,布巴克似乎并不想对巴耶济德这位姻亲兼表亲伸出援手。
“坐吧,阿伊莎。”
见妻子浑浑噩噩,巴耶济德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又从书桌下摸出一瓶酒。
玻璃瓶上,东罗马帝国皇家酿酒坊的徽章十分显眼,这是巴耶济德在去年年末击败一支哥萨克骑兵后,从他们手中缴获的。
“最后一瓶了,一起喝点吧。”
阿伊莎顺从坐下,为巴耶济德斟上一杯。
在逃亡的道路上,巴耶济德失去了所有的大麻产地,大麻抽完后,他重新捡起了儿时的“坏习惯”,开始酗酒。
整整一个冬天,他依靠酒精麻醉自己的头脑,逃避血淋淋的现实。
巴耶济德喝下一杯葡萄酒,品味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芬芳与甘醇,眼中涌出一抹怀念。
“还是色雷斯的酒好喝啊,这么多年,还是喜欢小时候的味道。”
“阿伊莎,你还记得色雷斯么?爱琴海的浪涛拍打着海岸,海风轻轻吹拂,大片的葡萄叶随风摇晃……”
“不像这里,一片灰白。”
巴耶济德慢慢喝着,眼神迷蒙,阿伊莎则静静地斟酒,不发一言。
“故乡啊……”
巴耶济德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巴耶济德是个拥有四分之三希腊血脉的欧洲人,出生于1448年的色雷斯,他在山海之间的色雷斯平原上度过了自己美好的童年。
在巴耶济德小时候,奥斯曼帝国还是蒸蒸日上的鼎盛国家,他从小听着历代先祖的传奇故事所长大,也希望如他们一样建立功勋,扩张领土,尊奉安拉。
可是,巴耶济德也是奥斯曼盛世下的最后一代人了,他见证了奥斯曼衰败的全过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次接一次地败倒在东罗马帝国的进攻下,他试图改变,却总是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