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溪俨如蒙大赦,连忙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膝盖处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他低着头,对着苏凌的方向含糊不清地说道:“多......多谢苏黜置使......”便迅速退到父亲身后,再不敢抬头。
卧房内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气氛,随着孔溪俨的起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了大半。
空气中浓重的药味似乎也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妙的松弛感。
窗外的风拂过竹梢,沙沙声重新清晰起来。
孔鹤臣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清流魁首的温煦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他抚须长叹,目光落在苏凌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俊的脸上,语气充满了由衷的赞叹。
“经此一事,更见苏大人胸襟如海,气度非凡!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容人之量,实乃我大晋之福!”
“孔某在京都,常闻苏大人诗酒双绝,文采斐然,乃我朝年轻一代文坛当之无愧的领袖!更兼智计超群,运筹帷幄,辅佐萧丞相于渤海前线,冲锋陷阵,策定奇谋,将沈济舟那等枭雄打得溃不成军,为天子分忧解难!此等文韬武略,功勋卓著,堪称我辈楷模,天下人学习的典范啊!”
这一顶顶高帽,带着无比真诚的热度,朝着苏凌兜头罩下。
苏凌半倚在床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谦逊和赧然,连连摇头,气息虚弱却语气真诚。
“孔大人,谬赞了......苏某,实在愧不敢当......些许虚名......皆是同僚抬爱......”
“至于渤海之功......更是萧丞相,运筹帷幄......三军将士用命......苏某不过略尽绵薄......跑跑腿......传传话罢了......咳咳......”
他喘息着,目光温和地看向躲在孔鹤臣身后、依旧低着头的孔溪俨。
“倒是......孔公子,京都俊彦......名门之后,才情学识......亦是......人中翘楚!”
“苏某一介粗鄙之人......何谈指教?若说......相互切磋......取长补短......倒......倒还使得......”
他这番话,既抬高了孔鹤臣,又给足了孔溪俨面子,滴水不漏。
孔鹤臣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仿佛找到了知音,顺着苏凌的话头,又是对孔溪俨一通“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说他如何不成器,如何需要苏凌这等俊杰提点云云。
孔溪俨心中憋屈万分,自己堂堂清流贵胄,竟被拿来与这病秧子、乡野出身的苏凌相提并论,还要被说成需要对方提点?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在父亲强大的威压和苏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目光下,他只能将所有的愤懑死死压在心底,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讷讷地应着。
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番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的相互吹捧。
孔鹤臣话里话外,将苏凌捧得极高,言语间充满了亲近之意,仿佛已将苏凌视为忘年之交,至诚君子。
就在这看似其乐融融的氛围达到顶点之时,孔鹤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身体稍稍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近和试探。
“苏大人......孔某虚长几岁,今日一见,更觉与大人投缘。大人坦荡至诚,虚怀若谷,绝非外界所传那般......心思深沉,处处提防之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凌,仿佛要穿透那层病容,直抵其内心。“孔某斗胆......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来了!
林不浪和周幺心中警顿时一凛,神经瞬间绷紧。
苏凌靠在床头,眼帘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声音依旧虚弱道:“孔大人......但问无妨......苏某知无不言......”
孔鹤臣脸上现出“深受感动”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苏大人此番奉天子与萧丞相双旨,以京畿道黜置使之尊,自渤海前线星夜兼程返回京都龙台......”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苏凌的反应,“不知......所为何等紧要之事?若......若方便,可否与孔某略透一二?孔某虽不才,忝居大鸿胪之位,于京都内外,或也能略尽绵薄,为大人分忧一二?”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无比,仿佛真的只是想帮忙,而非刺探。
苏凌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孔鹤臣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淡笑,随即轻轻咳嗽了两声,并未接话。
孔鹤臣心中微沉,但脸上笑容不变,立刻又补充道:“当然!孔某也知,大人身负重任,或有机密不可轻泄。若......若实在不便,孔某绝不敢强求!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