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黄耳凿空】
梦得携碑文拓本溯江而上。至青龙镇,逢海贾卸货,箩筐倾出瑟瑟珠,中有片石铿然——竟与读书台皓石同质,镂“平原”小印如蚁足。贾人曰:“此扶桑遣唐使所遗,言九州岛西岸有断崖,夜半常闻吴语吟《辨亡论》。”
当是时,秋风裂帛。江心骤现双旋涡,左涡浮起洛阳邙山土,右涡涌出华亭谷芦花。忽有苍犬跃波而出,项环金锁刻“元康九年陆氏黄耳”。犬齿衔素帛半幅,展之乃陆机绝笔:“恨不携阿云再登读书台,瞰大江东注。”
帛尽处墨迹突变狂草,竟是太白笔意:“犬骨可渡海,石魄安能沉?”梦得骇然回首,那犬已化青铜塑像,目眦尽裂望向东海。暮霭中传来太白酒后歌呼:“我遣鹏翼载石魄,直破阎浮万里涛!”
【卷二·素练通天】
霜降夜,梦得宿于破山禅院。丑时窗纸发亮,见九丈素练自北斗垂下,练上墨字逆流游走,细观乃陆云《寒蝉赋》与太白《天姥吟》交错成文。末行朱砂小字注:“泰始七年七月既望,与兄绝笔于此练。”
忽有阴风穿牖,素练寸断。碎片落地皆作金玉声,拾视竟成连环谶:第一片显“孙”字,第二片现“秀”字,第三片露“令”字。待九片排毕,赫然是“孙秀令斩二陆于马厩”。此时禅钟自鸣,碎片骤然飞聚,在空中拼出完整帛书——却是陆机《怀土赋》序:“观尺波之痕,知沧海之愿。”
窗外鹤唳凄紧。推扉见玄鹤九只各衔练片,朝东南疾飞如箭。梦得追至海堤,见练片在月光下化作云桥,彼端隐隐有玉山浮沉。渔火明灭处,老舟子哼道:“此去蓬壶三千浬,时有石人踏浪歌《招隐》。”
【卷三·石髓映月】
梦得典剑购舟。舟子指舱底苔痕曰:“此船乃用读书台崩石所补。”夜泊嵊泗列岛,舱板忽透莹光,照见板纹全是陆机《文赋》注疏。最奇者,每行注释皆以酒渍写成,酒气氤氲竟透出太白指纹。
子时潮退,海底露出石脊如龙。梦得泅水抚之,触手温热,石表浮现连环画:首幅为二陆并髻读书,次幅为金谷园二十四友宴,三幅乃张华授官袍,四幅骤转铁索琅珰。末幅尤异——石纹裂作泪痕状,泪中映出小昆山秋色,枫叶飘落皆成“冤”字。
正嗟讶间,石脊震动。海底轰然升起白玉碑林,每碑皆刻“陆”姓子弟名讳,计五十三人。碑顶各栖铜犬一尊,齐向东北狂吠。吠声凝为霜霰,坠海成冰筏。舟子变色:“此是陆氏灭门日,天地收冤气所化石髓道!”
【卷四·秋声凝赋】
筏行三日后,海面尽赤。空中飘坠木叶,叶脉皆构成赋句。梦得掬叶细辨,见左叶书“天道夷且简”,右叶对“人道险而难”,正是《遂志赋》残章。忽有旋风卷叶成柱,柱中传出少年笑谈:
“阿兄,他年若散佚,文章当栖何处?”
“化鹤唳归华亭谷。”
“鹤死奈何?”
“附石魄。”
“石碎奈何?”
“沉海孕珠。”
对答方歇,赤海骤现漩涡。叶柱倾入旋心,竟凝成丈余青简,简上《文赋》全文熠熠生辉。有巨鼋负简而游,龟甲裂痕天然成序:“晋陆士衡著,唐李太白注,元和陆梦得传。”
简牍忽散为秋叶,每叶承朝露一滴。露中皆映小像:陆机狱中嚼笔、陆云刑场索琴、李白采石矶捞月、梦得读书台抚石。万千露珠齐坠,海面浮出琉璃大道,直通旭日出处。
【卷五·石魄东渡】
第七日,见黑潮如墨。舟子曰:“此扶桑玄界海。”忽有雷暴自海底生,电光中现出奇景:读书台皓石正破浪而行,石巅立二白衣人,风袂飘扬若生时。年长者袖出玉尺量海,每量一里,则海水澄澈一里;年少者抛洒竹简,简入波皆化朱鲤,脊鳞闪烁《毛诗》古注。
俄而云间降下青莲座,李白醉骑鲸背而来,抛酒壶唤:“士衡、士龙!天帝赦汝掌东海文枢!”皓石应声裂为二舟,分载二陆驶向日出之岬。将至岸时,陆机忽回眸一笑,掷来玉尺;陆云解素琴抛入波涛。
玉尺入手化白玉笏,刻“文脉薪传”;素琴浮波成珊瑚林,每枝皆生五色弦。此时飓风大作,梦得抱笏伏筏,但闻空中交错的吟啸——前声是“顾荣,持我焦尾琴来”,后声是“杜子美,他日烦收诗骨”,最后化作太白的朗笑:“好石魄!竟载得动八代文章!”
【尾声·回响】
十年后,有遣唐使停船小昆山。使者登读书台,见半壁石新生苔纹,状若列岛舆图。以刀刮苔,石髓渗出琥珀色汁液,尝之竟辨出三重滋味:前味是魏晋松烟墨,中味是盛唐剑南春,后味乃东海鲛人泪。
使者夜宿石洞,得素练裹玉尺枕。梦中见三巨人踏浪论道:东首者衣冠如晋,西首者散发似唐,中立者青衫当代。浪花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