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花白的胡须因不满而微微翘动,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她那张写满惊惧与疲惫的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对那“妖邪作祟”之说将信将疑,更倾向于认为她是吃不了苦、寻借口逃回。但看她神色仓皇,眼圈红肿,泪光点点,确实不似作伪,终究是带着几分不耐与显而易见的厌烦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扰人清静的苍蝇:“罢了!罢了!既然回来了,就给我安生待在府里,修身养性,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徒增烦恼,让我王家蒙羞!下去歇着吧,瞧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成何体统!”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在王老爷身侧另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身着暗紫色缠枝莲纹缎面袄裙,仪态雍容,正慢条斯理拨动着手中那串油光水滑、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沉香木念珠的大夫人,却忽然抬起眼,目光平和地,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看待不懂事小辈的、近乎慈悲的温和,看向了周绾君。然而,不知为何,那目光初看平和,细品之下,却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得望不见底,只是被这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周绾君便觉得脊背莫名一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回来就好。”大夫人开口,声音舒缓柔和,字正腔圆,如同古寺钟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隐隐透着疏离,“外面风雨大,电闪雷鸣的,家里终究是安稳些,能遮风挡雨。瞧你这孩子,脸色这般差,白得吓人,眼底都是青影,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好生将养着,莫要再胡思乱想,劳神伤心。”她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长辈真切的关切与体贴,但那“风雨”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似乎带着某种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深意,仿佛洞悉了什么;而那“安稳”一词,听在心知肚明、如履薄冰的周绾君耳中,却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与冷酷的禁锢,仿佛在说:无论你逃到哪里,飞得多远,终究还在我的掌心,这高墙深院,便是你最终的归宿,亦是牢笼。
周绾君心头警铃疯狂震响,一股强烈的、无所遁形的被窥视感油然而生,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间看似华丽温暖的花厅。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异样,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愈发恭顺地敛衽行礼,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谢夫人垂怜关怀,绾君…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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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逃离般地回到那间熟悉的、充斥着女儿家香粉与熏香气息、却仿佛一夜之间蒙上了一层无形隔膜、令人呼吸困难的闺房,反手紧紧闩上房门,周绾君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真正松懈下那紧绷欲断的神经。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汹涌袭上的、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淹没的虚弱感与一种深入骨髓、连灵魂都感到震颤的疲惫。她将脸埋入冰冷的掌心,肩膀微微颤动。周影的重创沉睡,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最敏锐的眼睛、最灵通的耳朵,更是失去了那份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彼此依偎、共同面对黑暗的温暖依靠与精神支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影的镜像本源受损极重,如同被狂暴飓风肆虐过的花园,只剩下几茎残破的枝叶,只能蜷缩在她意识最深处那片相对平静的角落,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若有若无,完全依靠着她自身不断流逝的生命力与苦苦支撑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滋养,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凝聚意识,甚至……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能否再度苏醒。
更让她感到不适、恐惧乃至自我怀疑的是,由于之前为了对抗“镜魇之心”而进行的近乎透支本源的过度融合与能量倾泻,以及周影此刻的极度虚弱与不稳定状态,属于“周影”的那部分冷静到近乎冷酷、锐利如手术刀般精准、洞察细微,甚至带着一丝镜像特有非人质感的、剥离了大部分情感波动的性格特质,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显现、渗透、交融。她发现自己时常会陷入长久的、毫无缘由的、空洞的沉默,对外界的事物反应变得异常淡漠,缺乏应有的喜怒哀乐,眼神偶尔会变得空洞而缺乏人类应有的温度,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功利乃至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近乎残忍的冷酷。这种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