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族圣女的月华刀碎片残骸,早已被他小心收起。它们在空中崩碎、重组,最终勾勒出的那道青铜门轮廓,如同诅咒烙印在他的识海深处。那扇门,通往未知,也通往终结。他此刻身处的地方,名为“默庭”,是真理裁判庭最深沉的审讯之所。这里没有声音的容身之处,所有的交谈、呼吸,甚至心跳,都会被无形的力量贪婪地吞噬、湮灭。绝对的死寂,如同深海的水压,沉甸甸地挤压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艰难。唯有左臂甲骨文锁链内部,时砂微粒流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成为这片死域里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他对面,端坐着哑者审判官。
审判官全身笼罩在宽大厚重的黑色长袍中,袍身垂落,覆盖了座椅,几乎与默庭本身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融为一体。袍服上用暗银色的丝线,绣着无数闭阖的眼睛图腾,冰冷而诡异,仿佛无数亡魂在无声凝视。兜帽低垂,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那是一双异常平静、深不见底的眼眸,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情绪涟漪,如同两潭凝固万载时光的寒冰深湖。他枯瘦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石质棋盘边缘,指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透着死气。
这是一盘盲棋。
棋盘由一整块温润的黑色古玉雕琢而成,触手生凉,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微弱的幽光,也映出吴境疲惫而紧绷的脸。棋盘上,并无真正的棋子。对弈的媒介,是那些散落在棋盘两侧、大小不一的骨片。这些骨片颜色各异,有莹白如玉的人类指骨,有暗沉如铁的不知名兽骨,甚至还有几片闪烁着奇异微光的星兽残骸。每一片骨片上,都蚀刻着不同文明、不同时代的古老符号,凝聚着被岁月遗忘的智慧与沉重的历史。它们是语言的尸骸,知识的墓碑。
审判官没有抬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阖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睑。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像是在漫长时光中磨损殆尽的机关,仅凭着最后一丝意念驱动。但在吴境此刻被压抑到极致、又被左臂甲骨文不断刺激的知心境界感知下,这细微的动作却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递出冰冷的指令:【执白先行】。
吴境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左臂时砂锁链因剧烈共鸣而发出的刺骨寒意。他伸出右手,指尖在微微颤抖。他掠过一片暗沉、刻着螺旋纹路的兽骨,最终落在一枚相对圆润、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莹白骨片上——那是一枚远古祭司的头盖骨碎片,上面蚀刻着象征“星辉”的静谧符文。他将其稳稳地放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骨片落下的瞬间,吴境左臂上一条嵌在最深处的甲骨文锁链猛地一烫!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内部的时砂疯狂搅动,冲击着封印。针扎般的锐痛直刺神经,让吴境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对面,审判官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波动。这一次,他阖眼的动作稍微明显了些,但依旧无声无息。一枚漆黑如墨、刻着扭曲尖叫人面图案的骨片,凭空出现在棋盘一角【囚龙位】,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戾与绝望气息。
吴境瞳孔微缩。对方落子的位置,赫然是古老棋局中最为凶险的死门之一!他不敢怠慢,指尖凝聚心神,引导着一片铭刻着“山岳”符文的沉重兽骨,落在【囚龙位】侧翼【镇岳位】,意图以厚重之势化解死门的锋芒。
嗡!
左臂封印再次剧烈反应!另一条甲骨文锁链猛地收紧,时砂如沸水般鼓荡,结晶化的骨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这一次的共鸣远超上一次,剧烈的痛楚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棋盘上的交锋无声地激烈起来。审判官落子如鬼魅,每一次阖眼,一枚蕴含着不同气息、不同文明的骨片便精准地出现在棋盘上最刁钻、最致命的位置——缠绕着荆棘图腾的木片落在【焚书位】,闪烁着幽蓝咒火的碎片钉在【禁言位】,冰冷锋锐的金属残片刺入【忘川位】……每一步都仿佛一把无形的刻刀,狠狠刮削着吴境的心神壁垒。
吴境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拉扯进了一场跨越时空的黑暗风暴。无数被埋葬的文明碎片、被抹杀的真理残骸、被扭曲的信仰图腾,化作尖锐的嘶嚎和无尽的低语,在他识海中疯狂冲击。左臂的时砂锁链成了唯一的堤坝,在风暴中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链内那些甲骨文如同活物般扭曲、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那是无数湮灭的历史在向他发出不甘的呐喊。他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细流,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古玉棋盘上,瞬间被无形的死寂吞噬,不留一丝痕迹。他的右手指尖早已冰冷麻木,每一次拈起一枚骨片,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