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开口台又渐渐热闹起来。
登台的人,再不强求故事要多么曲折动人,要有光。
他们开始讲述风的形状,雨的声音,掌心的温度。
他们只求,讲出来的东西,“像自己”。
岳山最近常在村里的演武场边负手而立。
他看着那些青壮年,将他传下的“人生式”武学,演化出了各种新名堂。
“逆袭掌”、“翻身步”、“登云梯”,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张扬的生命力,招式大开大合,仿佛要一拳将命运打个窟窿,一脚将贫苦踩在泥里。
他不恼,也不去纠正。
他只是在市集的角落里,寻了块空地,自己立了个“老弱桩”。
他每日就在那桩前,慢悠悠地演练着自创的招式。
第一式,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名为“喘息三式”。
第二式,他单手扶着腰,另一只手艰难地向前探,仿佛要抓住什么,名为“扶腰回身步”。
他的动作滞重、老迈,甚至有些滑稽,引得过路的孩童和年轻人一阵哄笑。
可他毫不在意,日复一日地练着。
第七日,他正演练着“扶腰回身步”,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推开人群,默默地站到了他身后。
老农没有笑,他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他学着岳山的姿势,扶着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腰,颤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这个姿势,像……像我那年背着生病的媳妇,过那条冰河的时候……”
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老农佝偻的背上,仿佛看到了那条寒冷刺骨的河流,看到了那个在绝望中挣扎前行的男人。
岳山缓缓收势,直起身,对众人道:“武道的尊严,不在于你能飞多高,而在于你敢于承认,自己也曾坠落。”
玄音观星,也观草。
村口的银光草,是天地灵气的显化,能映照人心。
可近来,这些草的脉动节奏变得极为紊乱,夜里的光芒也是时明时灭,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她闭上眼,以心音反溯其源。
刹那间,千万个细碎而慌乱的低语涌入她的识海。
“别讲那部分,太疼了……”
“换种说法吧,就说他最后是笑着走的。”
“不能让孩子知道真相,就让她以为,她爹是个英雄。”
这些声音,来自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试图用谎言包裹伤口的心。
它们汇聚在一起,扰乱了灵草,也扰乱了天机。
玄音没有施展任何抚慰心神的术法。
她只是在村中祠堂前,连续设了七夜的“无火席”——没有篝火,不聚人群,只在空旷的场地上,摆满了空荡荡的草席和蒲团。
前六夜,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席间穿行。
第七夜,子时刚过,一个瘦弱的少女身影,悄然无声地走进了场地。
她拣了个最角落的蒲团坐下,抱着双膝,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风静了,夜也静了。
许久,少女蚊蚋般的低语,才在死寂中响起:“我娘……不是病死的。是我……是我那天上山采药,认错了草,那碗药……是我亲手喂她喝下去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村口所有的银光草,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骤然大放光明!
那光芒冲天而起,清澈,明亮,温柔地洒下,如一片倒悬的星海,在暗夜中翻涌不息。
玄音站在远处,看着那片璀璨的光,心中了然——真正的疗愈,不是强行改写一个圆满的结局,而是终于有了一个地方,可以安放悔恨。
也就在那一夜,林尘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他梦见书房里的那本《守望录·新编》,一页页自行翻动。
那些被人续写上的“圆满结局”——“父子雪夜重逢”、“亡夫托梦言爱”……所有美好的字迹,都像被火焰灼烧般,自行剥落、褪去,露出底下被掩盖的、殷红如血的原始笔迹。
“终未相见。”
“守寡至死。”
“力竭饿毙。”
“全家覆没。”
一行行,一字字,触目惊心。
紧接着,那些血字开始蠕动、融合,汇成一句更大的话,几乎要从纸页上滴下血来:“我们不想好过,我们只想被看见!”
林尘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推开门,只见清晨的薄雾中,那个总爱在开口台下鼓掌的小女孩,正静静地立在院外。
她小小的手里,捧着一本用各种废纸装订起来的、涂改得斑驳不堪的册子。
见他出来,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将册子递给他,轻声道:“先生,村里人把《守望录》上的话改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