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墨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气质清冷。
他步上楼梯，来到天字号房外，正欲抬手叩门，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恰好落在开门的人身上。
池黎抬眸望去，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只见门内的江云寒，并未穿着往日素净的月白色长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袍。
白色为底，清雅如雪，衣襟、袖口和腰封处却以鲜艳的正红色滚边、绣着简约而精致的缠枝暗纹。
这热烈的红色仿佛冰原上骤然燃起的火焰，瞬间点亮了他周身清冷的气质，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明艳来。
见池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半晌没有言语，江云寒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过头，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
“怎么……”
池黎闻言，眼底瞬间漫上浓郁的笑意。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很好看。”
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江云寒袖口那精致的红色绣纹，动作轻柔，“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场景。”
他收回手，目光依旧落在江云寒身上，唇角的弧度温柔而真切：“很适合你。走吧，马车已在楼下等候了。”
池黎和江云寒进入马车后，跟在后面也想跟着钻进去的小陌寒，刚迈开小短腿，后衣领就被一只大手轻轻拎住了。
“诶？”小陌寒疑惑地扭头，对上季青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温和的脸。
季青将他稳稳地放到车辕旁，自己率先坐上了车夫的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地方，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小陌寒，来，陪季青哥哥一起赶马车，可好玩了。能看到前面的风景，风呼呼吹过，比闷在车里有趣多了。”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喔……好吧。”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辕，在季青身边坐好，一双小短腿悬空晃荡着。
季青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一根小小的马鞭塞到他手里让他拿着玩，随即一抖缰绳：“驾！”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福气满楼客栈。马车一路前行，轱辘声规律地响着，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
江云寒端坐着，目光看似落在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上。
池黎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从座位旁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整齐的小包裹。
他解开系着的细绳，里面是几块做得十分精巧的点心，形状如花瓣，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和奶香。
他自然地拿起一块，递到江云寒面前。
江云寒微微一怔，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池黎手中的点心上，又抬眸看向池黎，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池黎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放得低沉而温和，仿佛怕惊扰了这车厢内的宁静：“尝尝看。今天一早让季青去西街那家老字号铺子买的，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买了些。”
他的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江云寒看着那枚精致的点心，又看看池黎，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感似乎被这点心的甜香冲淡了些许。
他沉默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小心地从池黎掌心接过了那块点心。
点心酥软香甜，入口即化，恰到好处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并不腻人。
“……很好吃。”
池黎看着他低头吃东西的模样，唇角无声地勾起，自己也拿起一块，陪着他慢慢吃起来。
马车一路行驶，越靠近刘家村，空气中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气息越来越浓重。
当马车最终停下，池黎率先下车。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整个村落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烧得焦黑的房梁和家具残骸。
地面上散落着未能完全烧尽的杂物，焦土之上，零星可见一些深色的、令人不安的污渍。
然而，在池黎的眼中，这片死寂的焦土之上，却并非空无一物。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半透明、模糊不清的身影，在废墟之上茫然地徘徊、游荡。那是刘家村死去的村民们的魂魄。
他们大多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有的身上带着可怖的烧伤与刀伤，有的面容扭曲，保持着惊恐呼喊的姿态，有的则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或是无意识地重复着生前的某个动作——
劈柴、喂鸡、哄孩子……仿佛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依旧困在生前的执念与无尽的痛苦之中。
这些魂魄比沈素心和牛小毛的更加淡薄，几乎要融入这灰败的背景之中，散发出浓郁的悲伤、恐惧与不甘，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灵场。
寻常人或许只会觉得此地阴冷不适，但池黎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