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三皇子赵瑾侍立在侧,正殷勤地为他研着墨。
这几日,他借着探病的由头,时常出入宫闱,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孝顺又恭谨,试图挽回之前因张丫头之事留下的坏印象。
当太监将那封用火漆密封的奏折呈上时,赵瑾的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算着日子,林铮那老顽固也该把何平安的罪证查实了,这封奏折,想必就是那倒霉县令的催命符。
皇帝拆开火漆,展开奏折,初时还面色平静,可当他看到奏折上对汉寿县翻天覆地变化的描述,看到那十几箱铁证如山的账册,看到那上百名百姓跪地请命的场景时,他那握着奏折的手,开始微微发颤。
他越往下看,脸色就越沉,眉间的“川”字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当他看到奏折末尾,林铮那句意有所指的“此案背后,恐涉京中权贵,其心可诛”时,他猛地将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混账东西!”
皇帝的龙颜大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双曾见惯了风浪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失望与怒火。
赵瑾看到父皇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跪倒在地,故作惶恐地问:“父皇息怒!不知是何事,惹得您如此动怒?”
皇帝没有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看得赵瑾心头发毛。
半晌,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自己看。”
赵瑾战战兢兢地接过奏折,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下的局,竟被那个何平安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给破了个干干净净!
开荒种地?修建官道?作坊分红?百姓联名请命?
这……这怎么可能?那汉寿县,不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吗?那里的百姓,不都是一群愚昧无知的泥腿子吗?他们怎么会……
赵瑾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不敢再往下看,可皇帝冰冷的目光却像芒刺在背,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那封奏折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每读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华贵的蟒袍。
“父皇……儿臣……儿臣冤枉啊!”他“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哭喊道,“儿臣只是听信了那县丞刘德全的一面之词,以为何平安当真欺压百姓,这才……这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儿臣绝无构陷忠良之心啊!”
“一面之词?”皇帝冷笑一声,他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地砸在赵瑾面前的地上,墨汁四溅,溅了他一脸。
“那刘德全贪墨官银,鱼肉乡里,早已被林铮就地正法!他临死前可是招得明明白白,是你府上的管事,拿着一千两银票,许他事成之后,提拔他做青阳镇的知州!”
“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帝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御书房都在嗡嗡作响。
赵瑾彻底瘫软在地,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铮那老东西竟如此不留情面,把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他只能抱着皇帝的腿,像条丧家之犬般苦苦哀求。
皇帝看着他这副毫无皇子仪态的丑态,眼中的失望化作了彻底的冰冷。
他一脚将赵瑾踹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咆哮都让人心寒:“滚回去,禁足三月,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至于你那些所谓的‘乡绅’人证,还有那个给你出馊主意的谋士,一并交给大理寺,严加审问,按律处置!”
赵瑾被太监架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抽了骨头的烂泥,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父皇,忽然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三个月的自由,更是父皇心中,那最后的一丝父子情分。
御书房里恢复了安静,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
丽妃端着一碗参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将茶盏放到御案上,轻声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睁开眼,看着她,眼里的怒火渐渐化作了无奈的叹息:“你看,这就是朕的儿子,一个心胸狭窄,手段下作,连个小小的县令都容不下;另一个,却宁愿舍弃王爵富贵,也要守着一个乡野村妇。”
他拿起林铮的奏折,又看了一遍,脸上却渐渐露出了一丝不易察可的笑意:“不过,重阳那孩子的眼光,倒是不错,他挑的这个媳妇,还有她那个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修官道,建作坊,酿烈酒,还知道用民心来做文章,”皇帝的指尖在“汉寿良品”四个字上轻轻敲击,“这份魄力,这份手段,别说是平安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是朝中那些自诩为能臣的,又有几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