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条斯理地饮尽杯中最后一点凉茶,施施然站起身。
“殿下,茶也喝了,天也聊了,范某想起府中还有些琐事亟待处理,就不多叨扰了。”
罗彬对着李承泽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
“今日多谢二殿下盛情款待。范某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亭中脸色变幻不定、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李承泽,也不理会谢必安那几乎要刺穿他背影的目光,转身,拂袖,步履从容地沿着来时的花径,悠然离去。
青色的袍角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很快便消失在醉仙居繁复的亭台楼阁之间。
直到罗彬的身影彻底消失,凉亭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打破。
李承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跌坐回石凳上。
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碎裂的茶盏和泼洒的茶渍,仿佛那是什么深奥的卦象。
谢必安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
李承泽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内心。
他拿起桌上那杯未曾动过的、早已凉透的茶水,也不顾仪态,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惊涛骇浪。
范闲……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己和长公主的秘密联盟!他甚至可能看穿了更多!
可他……他刚才说“相信”自己不是刺杀的主谋,是真的相信?
还是……一种更高明的警告和掌控?
李承泽第一次感到,自己在这位看似随和、实则深不可测的范家公子面前,如同透明一般,所有的算计和遮掩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几乎在罗彬离开醉仙居的同时,另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封锁了牛栏街。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外罩黑袍,胸口绣着独特的荆棘徽记——鉴查院。
领头的是一位年约四十许,面容方正,下颌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
他正是鉴查院一处主办,朱格。
一处专司京都防务,监察百官,权势熏天,整个京都的犄角旮旯都遍布着他们的眼线。
牛栏街异动的消息,几乎在罗彬离开后不久就传到了朱格耳中,更关键的是,密报中提到了“疑似北齐暗探”的字样,这让他不得不亲自前来查看。
朱格皱着眉头,站在那处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撞塌的民房墙面前。
断壁残垣,碎砖遍地,现场一片狼藉。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边缘参差不齐的碎砖,指腹摩挲着断面,感受着那股残留的、刚猛无俦的冲击力痕迹,脸色愈发凝重。
“大人!”
一名手下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支染血的精钢箭矢,箭簇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凝固,
“这是在距此不远的一处门楼牌匾上发现的,穿透力极强,入木极深,绝非寻常弓弩所能及。箭杆上有军械监的标记。”
朱格接过箭矢,只看了一眼箭簇的形制和箭杆的材质,以及那个清晰的印记,便沉声道:
“军中制式破甲箭。”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寒意。
军中利器出现在京都刺杀现场,这本身就非同小可。
“还有别的发现吗?”
朱格追问。
“有,”
手下继续汇报,
“在隔壁街巷的墙根下,也发现了一支同样制式的箭矢,同样染血。另外,在牛栏街这条主路上,我们还零星找到了几支未曾发射或是落空的箭矢,没有血迹。另外……”
手下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异样,
“我们在那边院子里,发现了一滩……很大的污浊血水,血水边缘还残留着一些被腐蚀过的衣物碎片。”
朱格眼神一厉:
“血水?衣物碎片?”
他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手下所指的院子。
踏入院中,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腐焦糊气味扑面而来,让久经沙场的朱格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院子中央,一片暗红粘稠、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液体格外醒目,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液体边缘,散落着几片颜色暗淡、边缘呈现不规则腐蚀痕迹的布片。
朱格蹲在那滩血水前,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只是隔空感受着那股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腐蚀性气息。
一个极其惊悚、几乎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他脑海:
这滩血水……该不会是……某个活生生的人……被某种恐怖的东西……融化后留下的?!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底下有什么毒物能有如此威力?
费介?不,费介的毒虽然诡谲,但似乎也没有如此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