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京城,朝野上下,一片欢腾。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大胜利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之中,就连一向严肃的皇帝宁宣宗,也在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龙颜大悦。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的喜庆氛围之中,有一个地方,却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与……凝重。
那便是,帝国的中枢——户部衙门。
……
夜色深沉,户部衙门的算学司内灯火通明。
户部尚书张豆子并没有因为这场大捷而有半分的轻松。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大宁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帝国各州府的人口、耕地、以及……粮食产量的最新数据。
在他的身旁,是数十名从格物学院算学司毕业的、帝国最顶尖的“数据官”。他们手中的算盘,打得是噼啪作响,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尚书大人,”一个负责数据汇总的年轻主事,将最后一份报表呈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忧虑,“中原蝗灾虽平,但……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将今年全国夏粮的最终亩产数据,与去岁、前岁的数据,进行了详细的比对。发现了一个……很不安的迹象。”
“说。”张豆子头也不抬,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那些数字。
“是。”那主事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地说道,“数据显示,自我朝推广‘青石一号’良种以来,全国粮食亩产,在最初的两年内,确实出现了爆发性的增长,平均增产达到了两成以上。但,从第三年开始,也就是从去年开始,这个增长的势头,便……停滞了。”
“甚至,在一些最早推广良种的州府,譬如咱们南阳府,今年的亩产,相较于去年,还……还出现了微弱的下滑。”
张豆子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这个结果,与他之前的模型推演完全一致,但当亲眼看到这冰冷的数据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品种退化……”他喃喃自语,“果然,还是来了。”
他想起了父亲在离京归乡前,曾对他和几位兄长的一次深夜教诲。
父亲当时便曾预言,“青石一号”良种,虽然能解一时之急,但并非万全之策。任何优良的稻种,经过数代的繁衍,其优良的性状,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衰退和混杂。这,便是“格物”之道中的“熵增之律”,非人力所能左右。
当时,他们兄弟几人,还沉浸在帝国高速发展的乐观情绪之中,对此,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直到今天,当这残酷的现实,以无可辩驳的数据摆在面前时。
张豆子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父亲那份深邃如海的……远见。
“尚书大人……那……那可如何是好?”那年轻主事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如今,帝国的人口,依旧在飞速增长。若是没有了良种带来的产量优势,那您之前在文华殿上所做的那个‘饥荒预警’,怕是……怕是还要提前到来啊!”
张豆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巨大的舆图。
他的心中,无比沉重。
他知道,这次的蝗灾,朝廷看似是赢了。
但,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只是用一种“奇术”,暂时,掩盖了那个更深层次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
那个,因“人多地少”而引发的……千古死局!
他知道,仅凭自己和户部的力量,是绝对无法破解这个死局的。
能解此局者,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
第二日,御书房。
皇帝宁宣宗,召集了以内阁首辅张小山与户部尚书张豆子为首的几位核心重臣,商议着如何对此次“灭蝗”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
然而,在听完了几句庆功的场面话之后,张小山和张豆子两兄弟,却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立刻领旨谢恩。
“陛下,”张小山出列,躬身说道,“赏赐之事,臣,暂且不敢领。因为,户部的豆子尚书,还有一件,比赏赐,更重要百倍的……忧心之事,要向陛下禀报。”
“哦?”皇帝有些意外,“何事,竟比庆功还要紧?”
于是,张豆子再次,将户部关于“良种退化,产量停滞”的最新数据,以及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饥荒模型”,一五一十地,向皇帝,做了详细的禀报。
随着张豆子的讲述,御书房内那原本轻松喜庆的气氛,渐渐地冷却了下来。皇帝脸上的笑容,也缓缓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面对蝗灾时,还要更加凝重的……深沉忧虑。
“也就是说……”皇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