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那片死地,径自拈起一枚白子,稳稳地落在方才那颗深入“虎口”的弃子旁侧。
“既然已经救不回来了,那便先舍了它。”他随手将三颗被提起的黑子丢入棋盒,发出一阵清脆的玉石碰撞声,“腹地一时保不住,不如先稳固边角,你吃掉朕这条大龙,看似威风,可中间这广袤之地便又空出来了。”
顿了顿,淡淡一笑,“时机到时,朕便可依托这更加牢固的边角外势,步步为营,重新侵入,徐徐蚕食这诱人的腹心之地。”
“皇兄!”刘淳的眉头终于紧紧锁起,胸中积郁的忧思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把玩许久的黑子重重叩在枰边,“民心不在,根基已毁,这才是真正的腹心空虚,纵使还有二十万甲士,纵使凭借坚城还能固守两年、三年,又有何用?这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指了指棋盘边地、因三颗黑子被提起而露出的空位,又指向中间被围困的大龙,“项瞻、方令舟、武思惟之辈确如群狼窥伺,但我们也可凭坚城暂御其锋,可一旦民心尽失,便如雪崩山倾,再想收拢凝聚,难如登天!皇兄,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
“民心?”刘闵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词汇,唇边那抹冷峭的弧度顿时加深了几分,白玉棋子在他修长的指间灵巧地翻转,折射着幽暗烛光,正如他此刻捉摸不定的心思。
“二弟啊,你虽常年在边关镇守,却也饱读诗书,可知前朝永和年间旧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彼时雍西边陲连年外寇肆虐,又遭逢数十年不遇之大旱,赤地焦土导致粮价飞腾,竟有饥民冲破郡府衙门,将郡守阖府上下分而食之……”
“此乃极端绝境下的特例,岂能以偏概全天下民心?”
“饿殍遍野与苛政猛虎,不过五十步与百步!”白玉棋子突然在刘闵指间停驻,又被他轻轻叩在棋枰边缘,发出一声清越却令人心悸的脆响。
“你可知道,当百姓开始啃食草根树皮以求苟活时,他们最先撕毁砸烂的,从来不是施粥赈济的瓦罐,而是那些供奉在祠堂庙宇、象征着礼义廉耻、记载着圣贤教诲的竹简。”
“何谓民心?”他抬眼,眸中那丝轻蔑,如同实质的针直刺刘淳,“你信不信,倘若那位被分食的郡守,死之前能够及时开仓放粮,哪怕只是让那些乱民在今日填饱肚子,后日,那些被踩踏撕碎的竹简残片,就会被他们捡起来,拼凑成歌功颂德的万民伞……民心?”
他嗤笑一声,带着洞穿世情的冰冷,“不过是最虚伪、最缥缈、也最善于遗忘和背叛之物,朕从来就不信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空话,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切实利益,谁又会真心向着你?不过是今日慑于威势,明日惑于小利罢了。”
“皇兄,可是……”
刘淳张口欲辩,刘闵却无意再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帝王心术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朕重启楚临丞,也不过是借他两代帝师、大召首宰的名望,进一步稳住朝堂上那些嗡嗡作响的苍蝇,堵住悠悠众口罢了,至于这天下百姓……”
他冷哼一声,语气漠然如视蝼蚁,“只要屠刀尚未真正落到他们自己脖子上,只要还能有一口稀粥苟延残喘,他们才不会在乎,头顶上的这片天是否姓刘,你以为方令舟、项瞻他们举着大义旗号,就真是在意民心?笑话,不过是争夺利益的幌子罢了。”
“皇兄……”
“好了!”
刘淳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失望,刘闵断然截住他的话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纵横交错的纹枰之上,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论辩从未发生,唯有殿内龙涎香的气息,被无形的压力搅动得更加凝滞沉重。
“下棋,该你落子了。”
棋盘之上,黑白纠缠,杀意凛然,无声硝烟弥漫在殿内每一个角落。
而在那千里之外的岷洮城内,崩塌已然完成最后的轰鸣。
项小满率领大军自东门而入,昔日熟悉的街道,此刻已沦为无辜百姓的炼狱,也成了纵火者的狂欢之所。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目光所及,断壁残垣间火光冲天,烈焰贪婪地舔舐着梁柱,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遮蔽了半片天空,将整个夜色都染成污浊的暗红。
城内并未发生大规模巷战,正如探马所报,守军主力已然溃散,街道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兵刃、散乱的旌旗、以及未来得及带走的辎重。
而更多的,是茫然无措的百姓,他们或蜷缩在废墟角落瑟瑟发抖,或麻木地扑打着自家房屋上的火焰,哭喊声与火焰的咆哮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
“周莲溪,你率本部人马,即刻扑灭粮仓及府库周边大火!”项小满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曹贞肃清城内残敌,维持秩序,连恭明带人搜救被困百姓,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