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G105,这条连接着无数城市与乡村的钢铁血脉,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与狂风中,如同一条蜿蜒在深渊边缘的、随时会被吞噬的细线。一辆巨大的、满载着沉重货物的“解放”牌重型卡车,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正艰难地劈开这粘稠的黑暗与狂暴的风墙,孤独前行。车头两束昏黄的氙气大灯,像垂死挣扎的巨兽疲惫的眼睛,竭力刺破前方不足百米的混沌,照亮的只有被狂风撕扯得扭曲变形、急速扑来的雨幕和漫天飞舞的杂物。
驾驶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味、廉价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柴油混合的气息。公孙亮整个人几乎陷在宽大的驾驶座里,像一尊被风霜侵蚀得轮廓模糊的石像。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深蓝色工装夹克,里面是同样陈旧的灰色毛衣。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长途驾驶带来的疲惫沟壑,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每一次眨动都异常艰难。下巴上胡茬杂乱,如同秋后荒芜的田野。那双曾经充满力量、能稳稳握住方向盘也握住整个家庭希望的大手,此刻搭在冰冷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黑色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方向盘上的冷凝水汽。
“呼……呼……”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的沉重睡意。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滚落,滑过紧绷的太阳穴,带来一丝短暂的、刺痛的清醒。他抓起放在仪表盘上那个积满茶垢、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旧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早已冷透、颜色浑浊、苦涩不堪的浓茶。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冰冷的液体和浓重的苦涩瞬间刺激着喉咙和胃壁,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困意。
他瞥了一眼仪表盘。速度:65公里/小时。油耗指针已经滑向红色警戒区边缘。旁边粘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南宫婉娟秀的字迹:“亮子,路上慢点,累了就歇,安全第一。家里都好,勿念。” 纸条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南宫婉温柔地笑着,儿子小宇调皮地做着鬼脸,他自己则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臂紧紧搂着妻儿。那是三年前在小区门口小照相馆拍的,照片边缘都有些卷翘了。
家。婉儿。小宇。
这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炭火,瞬间灼痛了他麻木疲惫的神经。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南宫婉的笑脸和小宇圆乎乎的脸蛋,冰凉的指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虚幻的暖意。他想起临行前那个匆忙的夜晚。南宫婉一边往他那个硕大、磨损严重的旧登山包里塞着洗好的衣服、路上吃的烧饼卤蛋、还有几包他喜欢的榨菜,一边絮絮叨叨:“这次货主催得急,路上千万别赶!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妈那边恢复得还行,就是总念叨你……小宇最近……有点闷闷不乐,老师说他上课老走神……唉,这孩子,想你了……” 她的语气里有担忧,有无奈,更多的是强撑着的坚强。
而他呢?他当时只是闷头检查着车胎气压,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跑完这趟就歇几天……钱……车贷该还了,小宇下学期的英语班费也快交了……这趟跑完,能多挣点……” 他甚至没敢看南宫婉疲惫的眼睛。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他当时就是用这句话安慰她,也麻痹自己。可此刻,在这无边的黑暗、狂暴的风雨和沉重的债务面前,这句格言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的健康身体保障了车轮的转动,保障了微薄的收入,却保障不了对病榻上母亲的照顾,保障不了儿子成长中缺失的父爱,更保障不了妻子独自扛起所有重担时那无声的崩溃!他算什么丈夫?算什么父亲?他不过是个活在电话里、活在汇款单上、活在全家福照片里的……影子!
“婉儿……小宇……” 公孙亮对着冰冷的挡风玻璃,对着窗外咆哮的黑暗,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堵着浓重的酸涩。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这无边的夜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泥沼中跋涉的孤魂,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却看不到彼岸的光。
“吱嘎——!”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整个庞大的车身猛地一沉,剧烈地向左侧倾斜!方向盘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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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公孙亮浑身一个激灵,所有疲惫和感伤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睡意全无!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稳住方向盘,同时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