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婉坐在母亲病床边的硬塑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她身上还是那件常穿的米白色棉麻长裙,只是此刻下摆处沾了几点难以辨认的深色污渍,大约是昨夜匆忙中溅上的药水或粥渍。一头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下来,贴在汗湿的颈侧。她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像被人用淡墨狠狠涂抹过。她手里握着一个洗得发白变形的保温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却失焦地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扭曲的街景。
病床上,她的母亲,一个原本还算硬朗的老太太,此刻像一株被骤然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蜷缩在并不宽大的白色病床上。一条打着厚厚石膏的腿被牵引架高高吊起,露在被子外的脸颊凹陷,嘴唇干裂起皮,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枕头上。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呻吟,牵动着南宫婉本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妈,再喝点水?”南宫婉回过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拧开保温桶盖,小心翼翼地将吸管凑到母亲嘴边。老太太虚弱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
“不喝…累…婉儿…你…歇歇…” 破碎的字句,带着老人特有的气音和心疼。
南宫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瞬间涌上鼻尖。她强行压下,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母亲干裂的嘴唇和额角的虚汗:“我不累,妈。你好好养着,骨头长好了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累?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炸开——急促的电话铃声撕裂了深夜的寂静,父亲苍老惊慌的声音带着哭腔:“婉儿!快…快回来!你妈…你妈摔倒了!叫不应了!”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家门,将熟睡的儿子反锁在房内,顶着瓢泼大雨一路飞车冲回父母位于城郊的老旧小区。昏暗的楼道里,母亲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父亲佝偻着身子,徒劳地想把她抱起来,浑浊的老泪爬满了沟壑纵横的脸。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破雨夜,担架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混乱、恐惧、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诊断结果:股骨颈粉碎性骨折。需要手术,需要住院,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而父亲,同样年迈体弱,连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的重担,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南宫婉一个人的肩上。公孙亮?他远在千里之外的高速公路上,电话接通时信号断断续续,只传来他焦急却遥远的声音:“婉儿!妈怎么样?严重吗?我…我这趟货是急单,签了死合同的,违约罚金太重了!我…我尽快,跑完这趟立刻赶回来!” 隔着电波,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在雨雾中赶路的焦灼模样。他的健康身体是家庭经济的保障,此刻却也是物理距离上无法跨越的天堑。
“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 南宫婉下意识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格言,嘴角却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保障?保障了什么呢?保障了此刻她像个真正的寡妇一样,独自面对这如山倒的灾难!手术费、住院费、后续康复费……一张张催命符般的缴费单已经塞满了她的旧帆布包,像无数张贪婪的嘴,随时准备吞噬掉公孙亮车轮滚滚换来的、本就捉襟见肘的血汗钱。更别提家里还有房贷、车贷,还有儿子……儿子!
想到儿子,南宫婉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她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糟了!儿子的家长会!
“妈!我…我得去趟学校!小宇的家长会!” 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病床上的母亲被惊动,不安地动了动。
“去…快去…孩子…要紧…” 老太太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我马上回来!爸,你看好妈!” 南宫婉对着旁边椅子上同样疲惫不堪、眼神木然的父亲匆匆交代一句,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像一阵风般冲出了病房。帆布包的带子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里面装着母亲的病历、缴费单据、她的记账本、儿子的作业本……像一个浓缩了她全部沉重生活的包裹。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棉麻外套。她顾不上撑伞,在湿滑的医院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脑海里交替闪现着母亲痛苦的脸和儿子失望的眼神。家长会!家长会!老师上周特意强调过,这次是关于小升初政策解读和关键期家校配合的重要会议!她答应过儿子一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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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冲进儿子林小宇就读的“启航实验小学”时,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各班教室门紧闭着,隐约传出老师讲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