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沉默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入心底。潞州河道、望烽台、七煞锁魂、噬魂锁魄、核心祭品……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出了张三金那庞大而邪恶计划的完整图景!
他后退一步,对着地上瘫软的祖父,深深地、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不是孙辈对祖辈的礼,而是……一个战士对提供关键情报者的……谢礼。
“拜谢……阿爷。”顾远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礼毕,他直起身,目光如寒星,落在古日连章身上。他没有再看那张枯槁绝望的脸,而是如同宣告般,清晰地说道:
“在下,古日连远。”他报上了自己的全名,带着一种与过往彻底切割的决绝,“如今,羽陵部、古日连部族长。”他强调了部族,而非拜火教的职位。
他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温度,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不日,举办新婚。新婚妻子……”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远方那个如火般炽烈的身影,“您的亲孙媳,羽陵部……乌兰格日勒……长女:阿茹娜。”
“阿茹娜”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石室里炸响!
瘫软在地的古日连章,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那枯槁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一片死灰般的震惊!空洞的眼窝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瞪裂开来!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乌兰格日勒!长女!阿茹娜!
那个……又因他的罪孽导致羽陵部被屠戮、父母惨死的……乌兰格日勒的女儿!那个……他亏欠了血海深仇的……羽陵部孤女!如今……竟然……竟然成了他古日连章的……孙媳妇?!
命运……这该死的命运!竟开了一个如此残忍……又如此……荒诞的玩笑!
“呜……呜呜……”巨大的冲击、无尽的愧疚、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古日连章最后的心防!他再也抑制不住,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杂乱的头发,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爆发出撕心裂肺、如同孤狼绝境般的嚎啕大哭!那哭声凄厉、绝望、充满了被命运反复戏弄的悲愤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渺茫到近乎虚幻的……希冀?
顾远冷眼看着祖父的崩溃,看着他在尘埃与绝望中翻滚痛哭。心中那冰冷的恨意,似乎被这哭声冲淡了一丝,却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他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您当为何……能在这‘鬼打墙’里……苟活十年……而未被张三金……或涅里的爪牙……发现?”
古日连章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向顾远的方向。
顾远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正是……古日连部……那些尚未被‘忠魂酿’彻底磨灭心智的……亲信死士……在暗中……秘密保护!正是……因为只有我这个……您口中拜火教的‘右大长老’……才知道您……没死!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每日……都有我派出的……赤磷卫……如同幽灵般……送来……维系您这条命的……清水……食物……和……药材!”
真相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剖开了古日连章残存的最后一丝自欺欺人!他以为的隐秘、他以为的苟且偷生、他以为的独自承受罪孽……原来……一直……都在孙子的注视与……默许的保护之下!这保护……不是亲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监视?或是一种……对“情报源”的……维持?
巨大的羞耻、无地自容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的、被彻底看穿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古日连章!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微弱的颤抖。
顾远不再看他。他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石门。在拉开石门的瞬间,身后传来古日连章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远……远儿……”老人摸索着,朝着顾远背影的方向,伸出枯枝般的手,“你……大婚……阿爷……阿爷身无长物……又……是个见不得光的……废人……但……但阿爷……会……会给你……准备一份……一份你终身难忘的……贺礼!”
顾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拉开了石门,外面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的衣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身影,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石门,在顾远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如同墓穴封土般的轰响。彻底隔绝了石室内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个蜷缩在冰冷石地上、失明的老人……再次爆发出的、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绝望恸哭。
那哭声,在密闭的石室里回荡、撞击,久久不息。像是一曲为罪孽、为救赎、为荒诞命运而奏响的……最后的悲歌。而门外,顾远站在寒风中,望着天边即将破晓的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潞州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即将扑下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