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笔尖又一次因毫无收获而停顿的瞬间,桌面上那部极少响起的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惊雷,瞬间劈开了办公室内的沉寂。
秦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部电话的号码,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它的响起,往往意味着超越江泉层面的、极其重要或紧急的联络。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拿起听筒。
“我是秦风。”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电流杂音,显示着线路另一端的存在和沉默。这短暂的静默,反而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几秒钟后,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透过听筒,仿佛带着千里之外的威严与关切:
“秦风。”
是林振邦。
“爸。”秦风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尽管是翁婿,但林振邦首先更是省委书记,此刻的通话,绝不仅仅是家常。
“嗯。”林振邦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语速比平时稍慢,每个字都似乎有着千钧分量,“江泉的情况,我听到一些反映。”
他没有问“你怎么样”,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情况比较复杂,‘清泉计划’遗留问题不少,正在逐步了解。”秦风回答得谨慎而客观,没有抱怨,也没有表功,这是面对林振邦时最好的方式。
“不是逐步了解,是已经捅了马蜂窝了吧?”林振邦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揶揄,“三号码头的事,环保局的检测,还有…老干部座谈会上的‘石鸣’?”
秦风心中微凛。虽然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可能完全瞒过岳父,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消息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这意味着,江泉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在高层的注视之下,只是这注视是善意还是恶意,难以预料。
“一点尝试,想摸清真实情况。”秦风承认。
“摸情况可以,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度。”林振邦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江泉的局面,是多年形成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省委的态度是明确的,支持改革,惩治腐败,但前提是稳定,是证据确凿,是依法依规。”
这是定调,也是告诫。支持是真的,但“稳定”、“证据”、“程序”这些前提,既是保护伞,也是紧箍咒。
“刘玉凤同志,”林振邦忽然提到了这个名字,“她去找过你了?”
“是,刚走不久。她表示在她分管领域内,会支持我的工作。”秦风如实汇报,心里快速判断着岳父提起此事的用意。
“刘玉凤同志,性格坚韧,原则性是比较强的。她分管的卫健、教育,都是民生重点,也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林振邦的评价听起来中肯客观,但“原则性强”三个字,已然是一种肯定的信号。
他话锋微微一顿,语气似乎更沉凝了几分:“我和刘飞同志,刚才通过电话。”
秦风屏住了呼吸。果然!
“刘飞同志很关心他这位侄女,也很关心江泉的发展。我们交换了一些看法。”林振邦的话语极其简练,没有任何细节透露,但“交换看法”四个字,已然重如千钧。这背后是两位省委副书记级别的领导,就江泉局势、就刘玉凤和秦风可能进行的合作,达成了某种高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交易!
“刘玉凤同志熟悉江泉情况,在很多问题上,有她的独特视角。”林振邦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你在那边,形势比较艰难,单打独斗不行。和她…可以多沟通,多合作。她的支持,对你打开局面,很重要。”
这不是建议,是明确的指示。岳父不仅认可了刘玉凤的投诚,更从高层协调的角度,为他们的合作铺平了道路,赋予了合法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林振邦在斟酌着什么。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里那种属于省委书记的威严似乎淡化了些,多了一丝属于长辈的、不易察觉的凝重。
“秦风啊,”他叫了他的名字,“江泉的水,比你想的要深。王伟的案子,背后不简单。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头:
“你做事,有冲劲,有想法,这很好。但越是这样,越要注意保护自己。有些事情,不要急于一时的得失,要讲究策略,要留有后手。”
“安全,”他加重了语气,“是第一位的。不仅仅是政治安全,还有人身安全。明白吗?”
这声“明白吗”,不像是一位领导对下属的询问,更像是一位父亲对远行儿子的担忧和嘱托。秦风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岳父紧锁的眉头和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