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葫芦的老者,也恰在此时抬头,布满风霜皱纹的脸上,浑浊的老眼映出了些许不同。
他并非修士,只是在这城中活了一辈子,看惯了四时天光。此刻,他隐隐觉得,今日这天,似乎格外清澈透亮,那些寻常可见的浮云,边缘处晕染着极淡的七彩色泽,流转不定,非虹非霞,却有种说不出的熨帖和谐。
好像这喧嚣的尘世,被一层无形而柔和的光轻轻洗濯过。
老人摇摇头,只道是自己老眼昏花,复又低下头,慢悠悠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继续沿街叫卖:“冰糖——葫芦儿——”
那吆喝声,淹没在早市的嘈杂里,再寻常不过。
绸缎庄内,洪浩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对外界浑然未觉。
田文远离他最近,感受也最为奇异。
他并未瞧见什么天降异象,但却敏锐察觉到,身边这位洪公子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变化。那不是气势的升腾,也不是灵力的波动,而是一种……一种难以言表的气息正在成形。或者讲,正在从他身体内部,从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呼吸中,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这气息并不张扬,甚至有些过于平和,却让田文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手脚笨拙,修为尽失的凡人。而像是一块历经河水冲刷万年,敛尽所有锋芒的温润卵石,亦或是一株在墙根石缝中悄然扎根的小草。
平凡至极,却又……浑然天成,与这喧嚷的街市,与这流淌的光阴,莫名契合。
洪浩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当他以全无修为的凡眼,以一颗历经起伏,终于沉淀下来的寻常心,重新看这天地,这市井,这最平常的烟火气时,某种一直阻塞隔绝的东西,轰然破碎。
不是丹田重开,也不是经脉强化。
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存在,如昙花正在绽放,教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而今,站在这里,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他才忽然开悟。
何须外求,何须超脱。
这呼吸,是道;这心跳,是道;这手中布匹的纹理,妇人计较的铜板,孩童口中的糖丸,阳光洒落的温度,微风送来的气息……这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这万丈红尘里最真实,最鲜活的一切,皆是道之所演,道之所存。
道不在九霄云外,不在秘境洞天。
道在脚下这方寸之地,在眼前这烟火人间,在自身这具看似脆弱,却承载着生命所有感知与体验的躯体之内。
一啄一饮,莫非道韵;一呼一吸,俱是修行。
他失去了所有依仗的修为,却在最深的谷底,触碰到了那最本源,容一切的大道门槛。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归零,是跳出既有框架的全新领悟。
一种前所未有,难以用现有修行境界衡量的力量,正在他空荡的丹田与识海深处,悄然孕育。
“善,大根上器,一念直超。”
遥远的落霞山脉茫茫群山中,老旧小庙中,须弥座上的老人倏然睁眼,嘴角似有笑意。
“劳驾,借过。”
一个略显尖利,带着几分疲沓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同时一股混合了灶火油烟与廉价脂粉的味道淡淡飘来。
洪浩一个激灵,从那玄妙的感悟状态中被拉回现实。
他眨了眨眼,眼前那流转着道韵光泽的景象倏然褪去,重新变回喧嚣真实的绸缎庄。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出神时,不知不觉间竟站在了通往里侧货架的过道中央,恰好挡住了一位客人的去路。
正是昨日那位与田掌柜讨价还价,却被家中丈夫唤回去处理“你的我的我们的”琐碎家事的妇人。
田文远脸上立刻堆起招牌式无懈可击的和气笑容,赶紧迎了上去,拱手道:“夫人你来了,快请进。昨日看中的料子,一直给你留着……”
他一边讲一边示意洪浩去后院歇着,洪公子这模样的确还是适合在后边不要露头的好。
洪浩也终于自觉不是这块料子,灰溜溜去了后院。
前铺的市声喧嚣被帘子隔开,顿时清净不少。后院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几竿翠竹倚着墙角,鱼缸里几尾红鲤缓缓游动,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廊下,田娘子正坐在一个小凳上,面前摆着个竹筛,里面是些待拣的豆子。
小女孩田婉儿则趴在她膝头,正扭着身子撒娇:“娘,娘,带我出去玩嘛……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出门玩耍了……”
田娘子头也不抬,手里利落地将一颗坏豆子拣出去,声音柔和却敷衍:“婉儿乖,娘还有这些活计要做完。你爹前铺忙着,吴婆婆在准备午食,无人得空。等娘先忙完了,就带你去……”
“哼,娘每次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