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屋内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四壁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长案上躺着邵凯的遗体,衣襟上凝固的暗红血迹早已发黑,与他素日里挺拔的模样判若两人。
孟皓清捏着浸透温水的布巾,指尖微微发颤,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尘灰。
他的目光扫过邵凯身上的疤痕,这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哪一处不是为大尉的江山添砖加瓦的见证?
孟皓清将布巾重重丢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抬手将邵凯散落的长发仔细拢起,用同色的发带系成他生前最习惯的样式。
接着是那身玄色劲装,孟皓清俯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到案角发出轻响,他动作轻柔地将衣襟系好,每一根系带都系得严丝合缝。
随后拿起旁边的甲胄,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掌心生疼,他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片片扣在邵凯身上,护心镜上的划痕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是无数次刀光剑影里留下的勋章。
护腕扣到腕间时,他忽然想起邵凯总爱在此处藏一块暖玉,如今却只剩空荡荡的腕骨。
孟皓清退开半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望着案上的人怔怔出神,许久才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邵叔,这些年您是不是就没歇过片刻?”
他声音发哑,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您的死讯,我攥在手里三天了,愣是没敢报给父亲。您说我该怎么开口?说那个从小护着我的邵叔,那个能在万军丛里杀进杀出的邵将军,就这么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膝头掐出红痕:“可这事儿瞒不住啊。皇上那边,我终究是说了……”
停顿的片刻里,只有烛火噼啪的燃响。孟皓清又道:“陛下的八百里加急昨夜就到了,朱批上就一句话——务必将您的遗体带回东都,入皇陵陪葬。”
他重新走到案前,用干净的布巾细细擦净邵凯的脸颊,连鬓角的每一根白发都打理得整整齐齐。
做完这一切,他直挺挺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邵叔,您这辈子待我如亲子,这份恩我记一辈子。您为大尉出生入死三十年,如今总算能歇了……”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咽,泪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您放心,往生傀儡术那摊子事,我都会扛到底,绝不会砸了您的名声。”
半个时辰后,邵凯的遗体被小心移入那口特制的楠木棺材。
棺木是孟皓清连夜赶制的,内壁铺着厚厚的白绫,衬得遗体愈发安详。
屋里的众人依次上前,最后看一眼这位老将军,有人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夏言熙捧着一片泛黄的草叶上前,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如刻,她轻轻将草叶放在邵凯胸前,低声道:“这是我爷爷留的寒灵草,当年在极北冰原采的,能保尸身十五天不腐,定能让将军平安归乡。”
孟皓清抬头看她,眼底泛起感激的潮意,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多谢。”
棺盖合上的瞬间,沉闷的撞击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孟皓清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怀恩。”
赵怀恩上前一步,抱拳待命。
“通知所有人,为邵凯主帅戴孝,素服素食,直到返回东都为止。”
“明白!”赵怀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沉痛,转身大步离去时,腰间的佩剑撞在甲胄上,发出一声清越的哀鸣。
孟皓清抬手解下发冠,乌黑的长发顿时披散在肩头,他取过一条素白孝布,利落地在额间系好,布料边缘垂落在脸颊两侧,衬得脸色愈发沉静。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十五天之内,必须解决吴砚之,带着邵叔的遗体返回东都。”
陈锦初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那日孤山被炸得山崩地裂,烟尘冲天,那么大的动静,石头都碎成了齑粉,他吴砚之难不成还能有命活下来?”
孟皓清垂眸看着地上的烛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没那么容易死。说起来,那我若在山上牵制他,和他一起炸死在孤山倒是有可能,但是我提前下山了,那他肯定能活。”
赵湘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锋:“既然料定他还活着,那你想好怎么解决他了吗?”
“硬拼呗,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孟皓清摊了摊手,语气看似随意,眼底却藏着几分凝重:“只能等他先出招。如今孤山已毁,他多半也该猜到,那枚龙脉手镯是假的了。”
话音刚落,赵怀恩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身劲装还沾着些许尘土,他抱拳行礼,声音急促:“大人,吴砚之有动作了!孤山脚下集结了他所有残余人马,正分作两路,看样子是打算包围杜州,想要强行占领此地。”
孟皓清眉头微挑:“多少人马?”
“一路从东面向杜州进发,约莫百人,为首的是个名叫秦辰的人;另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