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在城西北,被烧了大半,剩下的粮食够吃半个月。林砚秋正带着人清点,看见贾敏过来,指着墙角的几个大缸:“找到些盐,够我们和百姓吃两个月了。”
贾敏松了口气。她走到粮仓外,看见几个妇人正蹲在地上,把烧焦的麦粒捡起来,用袖子擦了又擦。她们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拾起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些还能吃吗?”贾敏问。
一个瘦高的妇人抬起头,脸上有块烫伤的疤:“能!磨成粉,掺点野菜,能救孩子的命。”她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睡得很沉,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猫。
贾敏的心被揪了一下。她转身走向校场,那里已经成了临时的伤兵营。二十多个女兵躺在草席上,有的断了胳膊,有的中了箭,陈武正给一个女兵包扎腿伤,独臂动作不太灵便,额头上渗着汗。
“将军。”一个伤兵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左臂被砍了一刀,伤口还在渗血,“城西的井里发现了尸体,得赶紧填了,再挖口新井。”
“我知道了。”贾敏点头,“你们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有我们。”
她走出校场时,日头已经偏西。夕阳把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城门口,几个孩子正围着一面掉落的蔷薇旗,用手指描着上面的花纹。他们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睛却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这花好看。”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说,她的辫子歪歪扭扭,衣服上满是补丁。
“像姐姐们的血。”另一个男孩接口,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是昨天被流矢擦伤的。
贾敏站在暗处,听着孩子们的话。她想起刚到原西时,枢密院的那句“养得活”。那时她以为,养得活是让士兵活下去,让军队撑下去。现在她才明白,“养得活”是让这口井里能打出清水,让烧焦的麦粒能变成粥,让孩子的眼睛里能重新有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林砚秋。她手里拿着件东西,用布包着,递过来:“刚从王老虎的窝里找到的,是本医书,还有些草药。”
贾敏打开布包,医书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株野蔷薇,旁边写着:“性温,可止血,可入药。”
“让懂医的老兵看看,能不能用。”她把医书递回去,目光落在城墙最高处。那里,猩红的蔷薇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这时,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小束花。那是从废墟里采的野蔷薇,花瓣有些残破,茎上还带着刺,却开得很艳。
“姐姐,给你。”小姑娘仰着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像你们的旗子,也像……我娘种的花。”她的娘,据说被贼寇杀了,就埋在城外的乱葬岗。
贾敏蹲下身,接过那束花。花瓣上还带着尘土,却有股清冽的香气,钻进鼻腔里,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气。她想起自己绣过的蔷薇,用的是最好的丝线,针脚细密,却远不如这朵在废墟里挣扎开放的花,来得有力量。
“谢谢你。”贾敏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小姑娘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她转身跑回伙伴们中间,指着贾敏手里的花,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们身上,把那些补丁、伤痕、泪痕,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贾敏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野蔷薇。花刺扎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望着城外的田野,那里的冻土下,正藏着来年的种子;望着流民营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已经升起,像一条条细长的线,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了一起。
她知道,收复一座城不难,难的是让这城里的炊烟一直升着,让孩子们的笑声一直响着。她和她的血蔷薇军团,要做的不仅是打仗,更是要在这片焦土上,种出粮食,打出水井,建起房屋,让那些失去依靠的妇人能重新拿起锄头,让那些失去家园的孩子能重新笑出声。
这才是“养得活”的真意。不是苟活,是带着伤痕,带着倔强,带着对明天的盼头,好好地活下去。
贾敏把野蔷薇别在腰间,猩红的软甲映衬着艳红的花瓣,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转身走向城墙,那里,林砚秋正等着她商议春耕的事。风掠过耳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她仿佛听见,脚下的土地里,有种子正在破土而出,发出细微却坚韧的声响。
那是新生的声音。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在断壁残垣之上,正一点点,一寸寸,顽强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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