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将那半块银玺的拓片贴在证物袋上,拓片上的“受命于天”被齿轮齿痕切割得支离破碎。他知道,刘顺之在修复玉玺时留下的卡壳缺口,既是对后金的敷衍,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就像那些被血滴子夺走的生命,他们的颈椎裂痕里,不仅有齿轮的形状,还有一个汉人匠人用技术写下的、无法救赎的忏悔。
窗外的月光照在血滴子的复原模型上,齿轮转动的阴影在墙上投出蜿蜒的轨迹,像条被扭曲的龙脉。赵莽突然明白,刘顺之对螺旋结构的熟练应用,从来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展现中式工艺的曲线之美,只是这美被权力玷污,最终变成了绕颈的绞索。而他能做的,就是让五百年后的人知道:有些技术的善恶,从来不由技术本身决定,由握着錾子的那双手,和那双眼里,是否还存着对生命的敬畏。
第九章 雨夜决战
蜡线罗网
赵莽蹲在账房先生府邸的青砖地上,手里的蜂蜡正顺着指缝往下淌。溶蜡的铁锅架在炭火炉上,蒸腾的热气混着松香在院子里弥漫,像给整座宅院裹了层透明的茧。第三道蜂蜡预警线刚涂完,檐角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东北风来了,与元化遇害那晚的风速分毫不差。
“还差东南角。”小周抱着捆浸过蜡的棉线,线轴转动的声音像血滴子铁链的预演。这些棉线被拉成离地三尺的网,蜡质的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股线的末端都系着铜铃,铃舌上粘着朱砂,一旦被铁器触碰就会发出红光。三天前从晋商分号找到的“灭口名单”此刻在怀里发烫,账房先生的名字被红笔圈在最后,旁边标注着“三更,风”。
账房先生缩在正屋的八仙桌下,怀里揣着本血写的账册。他看着赵莽在窗台上摆好十二盏油灯,每盏灯的灯芯都缠着细铁丝,铁丝的熔点与血滴子齿轮的黄铜熔点一致。“刘顺之的齿轮怕蜡。”先生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棉线,“他总说‘蜡能记形,也能毁形’——当年修玉玺,就是用蜂蜡补的裂痕。”
子时的更声刚过,院墙上的第一圈蜂蜡突然泛起涟漪。赵莽按住腰间的短铳,看见浸蜡棉线组成的网正在微微颤动,西南角的铜铃率先发出轻响,铃舌上的朱砂在黑暗中亮起针尖大的红光——铁链来了,正顺着东北风的气流滑向正屋。
“是从商栈屋顶来的!”小周的望远镜里,西班牙商栈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棉线网突然剧烈晃动,第七股线被铁链勾住,蜡质表层瞬间融化,露出里面的麻芯,像咬住猎物的獠牙。血滴子的齿轮卡在网眼上,转动的嗡鸣被棉线的摩擦声掩盖,比预计晚了两秒才挣脱。
这两秒足够了。赵莽掀翻炭火炉,滚烫的溶蜡泼向空中,正好浇在下落的血滴子上。斗状炮管瞬间被蜡封死,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变成沉闷的碾压声,铁链末端的木柄在惯性作用下撞向窗棂,浸蜡的窗纸立刻显露出清晰的撞击痕迹,像幅突然浮现的齿轮拓片。
“卡壳了!”账房先生从桌下探出头,看见血滴子的斗状炮管挂在檐角,蜡质外壳正在凝固,第七、八齿的缺口处,棉线被绞成乱麻,朱砂染得蜡面一片猩红。这场景与他账本里记录的“蜡封齿轮”完全吻合——刘顺之早就留下了破解之法,只是没人懂他的暗示。
院墙上的蜂蜡预警线开始发光。铁链拖拽的痕迹在蜡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从东南角一直延伸到街对面的槐树,轨迹的尽头,十二齿的印记清晰得像印章。赵莽跟着痕迹追到巷口,发现个被蜡油裹住的铁钩,钩尖的倒刺里缠着块布料,是西班牙商栈守卫的制服碎片。
正屋的油灯突然集体爆燃。铁丝灯芯熔断的瞬间,照亮了檐角血滴子的真面目:蜡质外壳下,齿轮的螺旋纹里嵌着细小的蜡珠,每个蜡珠都对应着一处颈椎骨的薄弱点——这是刘顺之藏在杀戮工具里的慈悲,用蜡珠的熔点提醒后人,如何让这杀人利器提前失效。
账房先生颤抖着翻开血写的账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被溶蜡烫出个十二齿的印记。“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先生的指尖划过印记的缺口,“刘顺之说过,‘蜂蜡能封存真相,也能困住杀机’——这预警线,是他留给我们的钥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赵莽小心翼翼地取下檐角的血滴子。蜡质外壳已经硬化,像件透明的铠甲,里面的齿轮保持着卡壳的姿态,第七、八齿之间还缠着半截浸蜡棉线,朱砂的红光在晨光中渐渐褪去,露出棉线原本的白色——像道被救赎的伤痕。
他们在商栈屋顶的发射架上,找到了更多证据。架台的凹槽里残留着蜂蜡,与预警线上的成分完全一致,旁边的记事本用西班牙文写着“蜡阻,需改参数”,字迹被蜡油晕染,像幅被泪水浸湿的图纸。
离开府邸时,赵莽看着满地的蜂蜡痕迹。这些透明的线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记录着铁链的轨迹,也记录着一场被提前阻止的谋杀。他想起刘顺之在赫图阿拉地宫留下的银玺,想起那些浸蜡棉线缠住齿轮的瞬间,突然明白:有些技术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