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甲片,”孛罗特的声音压得极低,风卷着冰碴子掠过他们的脸,“你该知道它拼起来是什么。”
第二组战车冲下去时,赵莽终于看清了孛罗特手里的甲片。缺角的“李”字旁边,还刻着半朵梅花,五瓣缺了一瓣——那是选锋营第一车营的标记,祖父的手札里说,这支部队在万历年间随李成梁的孙子李如桢战死在抚顺关。
坡底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雪刃车的冰刀撞上冰甲车的铁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间或有爆炸声响起,是察哈尔人的火药被撞燃了。赵莽看着最后一组战车冲下去,突然明白最边缘那辆留着没放——那是留给“断后”用的。
“去把那辆车推过来。”孛罗特指着边缘的战车,眼睛亮得惊人,“该让这老伙计最后发一次力了。”
赵莽推着战车往坡边挪,羊油润滑的轮轴几乎不用费力。他摸到轮轴里的火药引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混着羊油的温热。孛罗特跟在他身后,突然说:“李如桢战死那天,把甲片劈成了三块,分给三个亲卫。我父亲是其中一个,带着半块甲片逃回了草原。”
引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赵莽想起手札里那句被虫蛀了一半的话:“选锋营旧部,散于草原,待甲片重圆之日……”后面的字看不清了,但此刻三块甲片——他的碎甲、巴图勒的玉佩、孛罗特手里的残片——似乎正隔着时空呼应。
“察哈尔人退了!”坡下传来欢呼。赵莽低头看去,察哈尔的车阵果然溃散了,雪刃车在冰甲车的冲击下东倒西歪,像被踏碎的冰壳。
孛罗特突然将甲片塞进他手里:“你比我们更该留着它。”两块残甲拼在一起,完整的“李”字在月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三代人刻下的印记。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巴图勒带着骑兵赶来了。赵莽握紧拼合的甲片,看着孛罗特转身冲向坡下,狼皮坎肩在风中展开,像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冰甲车的铁轮还在坡底滚动,碾压冻土的声响混着欢呼声,竟和手札里描述的“滚雷破阵”场景一模一样。
赵莽摸出袖管里的碎布,青碧色的布片上,半朵梅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忽然明白,所谓“冻土顺势法”,从来不止是战车的战术,更是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人,顺着命运的斜坡,一步步找回真相的路。
风还在吹,带着羊油的腥膻和冻土的寒气。赵莽将拼合的甲片塞进怀里,跟着最后一辆战车往坡下走。轮轴里的火药引信还在,但他知道不用点燃了——真正的“断后”,是让那些藏在甲片和手札里的秘密,终于能在阳光下见天日。
沥青阵图
天聪二年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车营的毡帐上噼啪作响。赵莽正帮着内喀尔喀的士兵修补冰甲车的轮轴,羊油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硬块,混着铁屑的腥气,钻进他冻得发僵的指缝里。
“汉人小子,看那边!”有人用马鞭指着营门方向。赵莽抬头,看见两个穿察哈尔部红氅的骑士,正被亲兵押着往主帐走。领头那人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边角渗出些黑褐色的黏液,在雪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线——是沥青,只有察哈尔人会用这种从山岩里挖来的东西封酒囊。
主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孛罗特首领的狼皮靴踩在沥青斑斑的毡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那油布包被扔在铜案上,解开时溅出几滴沥青,烫在羊皮战书上,立刻洇出个焦黑的圆点。
“林丹汗说,这是给你的。”察哈尔使者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卷舌音,眼睛却瞟着赵莽袖管里露出的半截铁甲——那是昨天刚和孛罗特的残片拼合完整的“李”字甲。
赵莽的指尖在拼合的甲片上摩挲,凸起的刻痕硌着掌心。羊皮战书在火盆的热气里慢慢舒展,沥青写就的蒙古文开始融化,顺着羊皮的纹路流淌,渐渐显露出底下的图案:八个交错的菱形,每个菱形的顶点都画着辆带轮的战车,车侧插着长矛,像极了《车阵七变》附录里记载的“八阵图”。
“这是……”孛罗特的骨鞭突然顿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最中间的菱形,“车阵的中枢,竟然是骑兵战车?”
赵莽的呼吸猛地收紧。李成梁晚年创制的“八阵变”本是步兵阵法,以八个方阵互为犄角,中枢由三十名刀斧手镇守。可眼前的阵图里,中枢位置画着三辆带箭囊的战车,车轮旁标着个蒙文——“速”,旁边用小字注着“一炷香可行三里”。
沥青还在继续融化,顺着菱形的边线汇成细流。赵莽忽然发现,每个菱形的夹角处都藏着个极小的“李”字,是用针尖蘸着沥青刻的,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八阵变藏三秘,一在中枢,二在阵眼,三在沥青融时。”
“林丹汗说,三日后正午,在黑风口决胜负。”使者突然冷笑,“他还说,识货的人该知道,这阵图是用辽东的山沥青画的——当年李成梁修铁岭卫城墙,用的就是这种东西。”
赵莽的视线落在羊皮边缘。那里沾着些暗红色的碎屑,捻起来有铁锈味,混着松木的香气——是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