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初见时,楚斩雨坐在食堂里,给他分析的关于赎罪的问题。
从被众人敬仰的神明,到被生活鞭打着往前爬的打工人,再到改造人加入军队成为新兵,后来又成为背负罪恶的背叛者,现在又是走在自己从未想过的战士之路上,为了拯救人类,保护人类而战。
在悄无声息中,命运之轮已然转动。
“我其实…从没想过…要当英雄啊……”
麻井直树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趁着人之巅没有行动,他在角落里找到一门有剩余子弹的火炮,真庆幸它没被轰成渣。
虽说不知道它对支配者能造成多大的破坏,但是既然还活着,就要尝试人活着能做到的一切可能性。
他的眼睛出现在瞄准镜里。
干员每个外人脑袋里都安装的有人类基因编码芯片,每个都是根据他们身体情况定制的,不仅有限制变异的作用,还能在特别极端的情况下协助自杀。
麻井直树的芯片位于靠近后脑勺的地方,探针连接着脑后的一个小拉环;只要在出现感染迹象时拉动这个拉环,他的身体就会自然地分解成一万多块。
异体被切割成一万多块,就无法再复原了,而身体素质和异体极为相近的人造战士,他们分崩离析到这种程度,同样无法再触发身体的急救愈合机制。
希望楚斩雨能快点到这里。
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在濒临彻底变异的那一刻,拉下这个拉环。
要是没来得及,可能自己就要代替“人之巅”进行大肆破坏了;楚斩雨这时赶到的话,一定也能杀死自己阻止灾难。
麻井直树挨着的炮筒开始变得滚烫发红,在光照下依旧阴暗的环境里,弹药加热炮筒如一颗明亮鲜红的太阳。
鲜红的弹药像火山的岩浆一样喷射了出去,直指人之巅坦露在外的脑部,而支配者的脑部纹路如橘络,缓慢地抽动着。
面对这一发照亮了空间的炮火,它似乎颤抖着瑟缩了一下,它终于又开始动了。
这一发依旧打到了它的身上,溅起血与火的花束,人之巅顿时发出了婴儿般的哭泣,更是被打疼了的那种尖叫。
好像有无数只北欧女妖,扯着自己的头发,在风中凌乱而疯狂地嚎叫着。
麻井直树的耳膜一瞬间被声波撕裂洞穿,血液缓缓地从里面流出来。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模糊而安静。
人之巅巨大的身子在这发炮弹出去之后,也忽然距离他很遥远。
他的胳膊感受到了久违的酸痛。
耳畔的微风,携来他曾经的噩梦:
“看那个家伙……”
“谁啊谁啊?”
“还能是谁啊,就藤野家的那两口子,拿着个背上有什么图腾的小孩,求神拜佛,害死多少人,骗走多少人的钱啊。”
“原来是他们家……”
“去去去,一边去,别在人前晃悠。”
“看着就膈应。”
“我看他面相就不是个善茬。”
“和他爸妈一模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想想……”
“好像是叫藤野拓真来着吧。”
长大后的藤野拓真成了麻井直树。
他那泪痕斑斑,总是带着怨恨和阴郁的脸上,再也没添新的愤怒和悲愤。
麻井直树的脸上全是鲜血,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又或者是异体的血,分不清了,总之他像个从难产而死的母亲腹里诞生的婴儿。
他隐约感觉太阳从雾蒙蒙的天里升起来了,温暖地从麻井直树冰冷的身体旁边。
那些人的议论声变得很遥远,似乎有谁轻轻唤了几声它的旧名,不过这次他再也不会回应曾经的声音,因为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他是统战部干员麻井直树。
这时他的感觉就是刚刚在工地上搬完货物,累到根本要站不起来一样。
“所以,结束了吗?”
他忽然问道,尽管身边应该空无一人。
“嗯。”
楚斩雨坐在他的身边,凝望着不远处的“人之巅”,它毫发无伤,像一团海葵在水里尽情地舒展。
它似乎并不急于屠杀,而是像有了人性一般,在一旁观望这几只蝼蚁垂死挣扎的戏码,是否能为这场百万实验体融合而成的支配者,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楚斩雨?你……来了?”
直树这才发觉,他喃喃地说道。
他的眼前血蒙蒙的一片,只能隐约辨别出有个熟悉的人影笼罩在他的上方。
“是啊,我来了。”
“我……杀了人之巅,它死了吗?”
楚斩雨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极力压制自己,让声音听起来像是高兴,“你做的很好,直树,我们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