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嗡嗡地响,像无数只蜜蜂在飞,有人激动地直搓手,棉袄上的霜花被体温烘化,洇出一片深色的印子。
有人猛地站起来,又被旁边的人拉坐下,两人凑在一起小声算着账,手指在棉袄上画着圈。
周益民靠在摩托车上,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村里今年收成好,收入应该不止这一点,看来多余的,老支书准备留下来当做备用。
车斗里的红糖纸包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棕红的糖块,他伸手把纸包按好,目光落在人群里几个神色各异的人身上。
村东头的周会计蹲在草垛边,手指在地上飞快地算着:“一百户人家,一户一百三,那就是一万三……”
他眉头微蹙,去年村里卖蔬菜给钢铁厂,光那笔账就不止这个数,更别说还有饲料的进项。
他抬头看了眼老支书,见对方正拿着毛巾擦汗,嘴角却噙着笑,心里便有了数——这数,怕是留了余地。
这时候,就有聪明的人:“今年往四九城的钢铁厂送了蔬菜?光是我知道的就八趟,哪能就这点……”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捅了捅胳膊,示意他别乱说,他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却忍不住嘿嘿笑了——管他藏了多少,这一百三,已经够给儿子娶媳妇凑半副彩礼了。
老支书等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些,又拿起铁皮喇叭:“我相信大家,都知道村里一整年的收入肯定是不止这么少。”
“村里准备留三千块钱当做备用金,还要还给益民三千块钱。”
众人听见后,都觉得这个安排挺好的,不过大家没有想到,村里还欠着周益民这么多钱。
而且听老支书这个语气,应该还没有还完。
有些人就开始羡慕,整整三千块钱,要是这笔钱能给自己的话,以后都不用担心没有钱了。
老支书,看见众人议论得差不多:“这钱明儿一早就开始分,各家派个主事的去大队部领。都散了吧,天凉,早点回家歇着!”
众人听到老支书的话后,十分开心,便按照老支书的吩咐。
人群慢慢往场外挪,脚步却比来时轻快多了。
三叔公捡起旱烟杆,往烟袋里塞烟丝的手还在抖。
二婶抱着已经不哭的孩子,脚步像踩着棉花,嘴里还在跟旁边的人说:“要不给娃买双新棉鞋?再扯块布做个棉衣……”
周益民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摸了摸车斗里的红糖包,终于拧动车把往家开。
摩托车的“突突”声混着村民们的笑声,在夜色里荡开。
人群像潮水般往场外涌,马灯的光晕里还残留着细碎的议论声。
周益民正拧动车把,摩托车的引擎刚发出“突突”的预热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益民,益民!”
他回过头,看见老支书正拨开人群往这边跑,棉袄的扣子跑散了两颗,露出里面打补丁的蓝布褂子。
马灯的光在他银白的头发上晃,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急切。“等会儿再走!”
老支书一边跑一边扬手,军绿色的袖章在风里掀得老高。
周益民松了油门,引擎的轰鸣渐渐平息。
“刚回来?”老支书跑到跟前时喘着粗气,往摩托车座上拍了拍,掌心的老茧蹭过皮革发出“沙沙”响。
“我还寻思着明儿去城里找你呢,没想到你倒先回来了。”
“刚到村口,看见这边亮着灯,就过来瞧瞧。”周益民解下头盔,露出被汗浸湿的额发,“没想到是分收成,今年村里的日子确实红火。”
老支书嘿嘿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没接这话茬,只是往他身后望了望,见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才压低声音:“到我家坐坐?有点事跟你商量。”
周益民心里“咯噔”一下。
老支书向来直爽,这么吞吞吐吐,准是有棘手的事。他点了点头,跟着往村西头走,摩托车的灯光在土路上拖出两道细长的光带,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老支书的家就在磨坊隔壁,土坯墙被烟火熏得发黑,木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
推门时“吱呀”一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屋里没点灯,老支书摸黑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光“腾”地窜起来,照亮了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
“坐。”老支书往炕沿上挪了挪,从桌角摸出个搪瓷缸,往里面舀了勺红糖,又倒了滚烫的开水,糖块在水里“咕嘟”化开,甜香瞬间漫了满屋。“先暖暖身子,这天儿邪乎得很。”
搪瓷缸被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周益民双手捧着,掌心的暖意顺着胳膊往上爬。
他瞅着老支书蹲在灶前搓手,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忽然开口:“老支书,您有啥事就直说吧。”
老支书叹了口气,往灶里又添了块煤:“不瞒你说,是为粮食的事。”
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