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清依旧住在山顶一间简陋茅屋中,屋前种着几垄菜蔬,屋后立着一块无字碑。他每日清晨浇水、翻土、摘豆角,午后或坐于石上闭目养神,或在书院外围踱步听童声诵读。他不再登高望远,也不再应对四方来客。人们知道他在,便安心;不见他,也从不惊慌。因为山还在,风过林梢的声音未变,檐下雨滴的节奏如初。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那一日,归心院外来了个穿灰袍的老僧。他双足赤裸,踩在石阶上不留痕迹,仿佛身体轻得如同幻影。他不说话,只将一只破旧木鱼放在院门前,然后盘坐于地,闭目不动。守院童子上前询问,老僧不开口,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木鱼。
“咚。”
声音极轻,却让整座山的鸟雀瞬间噤声。
三日后,甄雪萱察觉异样??北泉洞天的灵气循环出现了微妙偏差。本应自东向西流转的地气,在午夜时分竟会短暂倒流七息,恰似呼吸之间被人掐住了咽喉。她召来韩静山推演天机,却发现命运长河在此刻模糊成一片混沌,仿佛有某种存在正刻意遮蔽因果。
“有人在试山。”韩静山低声道,“不是攻击,是叩问。”
又过五日,那老僧终于起身,走向石壁。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面上缓缓划动。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符文显现,可当他的指尖离开,墙上已多出一行字:
> **若山有主,为何不救天下?**
字迹深如刀凿,墨气隐现血色。
当晚,望山邑中百余人同时梦到同一幕:战火席卷九州,城池焚毁,尸横遍野。一位帝王跪在废墟之中,仰头嘶吼:“顾元清!你既为仙,为何不来救我?!”而远处高山巍然,青衣人背对人间,静立如塑像。
次日清晨,梦境传开,人心微动。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守山人护一地,可天下呢?”
“若他真能通晓万民之苦,为何不见他踏出北泉一步?”
“也许……他不过是个象征,而非真正的救世者。”
这些话并未传至山顶,却如细刺扎进那些曾以性命守护此山信念之人的心中。
萧凌岳闻讯怒极,提剑闯入归心院,欲斩老僧。可剑至半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凝住。老僧睁开眼,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如古井回响:“贫僧非敌,亦非魔。我只是……替众生问一句公道。”
顾元清是在第七日黄昏来的。
他拎着一壶山泉泡的粗茶,走到老僧面前,坐下,倒了一杯,递过去。
老僧接过,饮尽。
“你不是凡僧。”顾元清说。
“我不是人。”老僧答,“我是‘遗愿’的聚合体??九万三千六百一十七个临死前呼唤你名的人,他们的执念化成了我。他们不信神佛,不信朝廷,只信‘山上有人’。可当他们死于饥荒、战乱、瘟疫,而你未曾现身,那份信仰便裂了缝。”
顾元清点头:“我明白。”
“那你为何不来?”老僧目光如炬,“你听得见哭声,看得见苦难,甚至能借山气续人七日阳寿。可面对千万人的灭顶之灾,你为何始终不动?”
茅屋前的风忽然停了。
顾元清望着远处山脚下的望山邑,灯火点点,孩童笑声隐约传来。
“因为我不能。”他轻声道。
“为何不能?”
“若我走出这座山,去救一城,那谁来守这一隅?若我去平一场战乱,那谁来护下一个母亲怀中的婴儿?我若处处皆往,终将处处皆失。山之所以为山,正因它**不动**。”
老僧冷笑:“所以你就任由他们死去,只为守住眼前这一片安宁?”
“不是任由。”顾元清摇头,“是选择。”
他站起身,望向星空。
“天地太大,苦难太多。我若贪图全救,只会让自己崩塌。唯有先立定一处,才能让世人知道??这世上,总有一处地方不会放弃他们。只要这里还在,就有人敢怀抱希望,敢教孩子说‘别怕’,敢在绝境中咬牙活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
“我不是不想救天下。
我是怕,一旦乱了脚步,连最后这一点光,也会熄灭。”
老僧怔住。
良久,他缓缓低头,合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们不是靠力量赢得人心,而是靠**坚守**。”
“哪怕被误解,被质问,被怨恨,你也愿意承担这一切,只为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还能相信‘依靠’二字。”
他说完,身体开始消散,如同晨雾遇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