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况且他心里对要写什么,早已有了成型的腹稿,只待落到纸上。
今天又是礼拜天,难得的休息日,正好用来赶这篇稿子。
阳光透过纱窗,在书房的旧写字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能看见空气中细微的尘埃浮动。
程学民坐在桌前,铺开崭新的稿纸,拧开那支常用的英雄牌钢笔的笔帽,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悬停在纸面之上,却没有立刻落下。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纸张,望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冯家幼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茉莉花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角。
她看着自己男人凝神思索的侧脸,眼神温柔,带着关切和好奇,轻声问道:“这就开始写了?有思路了吗?想写什么方面的?”
程学民闻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媳妇儿,嘴角牵起一丝从容的笑意,伸手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轻轻捏了捏,宠爱的说道:
“放心吧,你男人肚子里这点墨水,一时半会儿还榨不干。写什么……早就在心里盘算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你就等着瞧好吧,保证不让咱妈失望,也让你这个第一读者满意。”
冯家幼被他笃定的样子逗笑了,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嗔道:“谁要当你的第一读者……那你快写,我不打扰你了。”
她抽回手,细心地将那杯茶往他手边又推了推,“渴了就喝,中午想吃什么?我和妈给你做!”
“简单点就行,媳妇儿你做的都好吃!”程学民笑道。
冯家幼点点头,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安静留给程学民。
她没有立刻去前院,而是先走到院子里,对正在晾晒衣服的她妈轻声说道:
“妈,学民已经在书房开始写了。他说心里有数,让您别着急,保证在去法国前把稿子给您!”
冯母正在抖开一件衣服,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立刻绽开欣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这孩子,做事就是利索!有他这句话,妈这心就放下一大半了!”
她望着书房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也搀杂着一丝好奇。
这个女婿的笔杆子她是知道的,锋利、敏锐,总能切中时代的脉搏。
去年那篇《乔厂长上任记》引发的反响,至今仍在回荡。
不知道这次,他又会写出怎样振聋发聩的文字来?能不能真的帮她这把新官上任的火,烧得又旺又红?
书房内,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和孩子隐约的嬉笑声。
程学民没有立刻动笔!
他端起那杯温热的茉莉花茶,呷了一口,清雅的香气在舌尖化开。
他的思绪,却飞向了不久前在部里与吴老的那次谈话。
那是在他从香江凯旋归来,向吴老做完例行汇报之后。吴老没有让他立刻离开,而是示意他再坐一会儿。
老人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目光深远,语气带着感慨和期待的说道:
“学民啊,去年你那篇《乔厂长上任记》写得好,写得及时!给很多在改开路上摸索的同志,指明了方向,鼓了劲。”
“现在,改开的步子越迈越大,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但遇到的问题和阻力,也比预想的要多,要复杂。
有些同志心里产生了迷茫,看不清前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也有些旧观念、旧框框,还在束缚着手脚。”
吴老看向程学民,眼神锐利而充满寄托:“你这个文化战线的先锋,眼光独到,笔头子也硬。”
“不能光顾着拍电影赚外汇,也要拿起笔来,继续为改开鼓与呼!要写出能体现改开核心精神的东西,写出那种敢于第一个吃螃蟹,敢于在春寒料峭时就下水探路的勇气和智慧!”
“要让大家看到,改开不是空话,是实实在在的生机,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奋力抓住的拼搏!你能不能……再写一篇这样的文章?”
当时,程学民就感到肩头一沉。
吴老这番话,既是鼓励,也是任务。
他当即表态:“请吴老放心,我一定努力,争取早日拿出一篇能让您和同志们满意的文章。”
这些天,无论是在香江应对诱惑与博弈,还是在上海与鬼子野娘们针锋相对,甚至在飞机上短暂的休憩时刻,吴老的嘱托,像一枚种子,一直埋在他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他在观察,在思考,在寻找那个最能浓缩这个奔腾时代精气神的切片。
直到这次回到燕京,听闻丈母娘冯母接任《十月》主编,面临自负盈亏压力的消息;
直到他坐在这个熟悉的书桌前,阳光洒在稿纸上……
几个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忽然在他脑海中碰撞、勾连,迸发出灵感的火花。
自负盈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