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十分热闹,北翼朝堂泰半朱紫皆聚于陆府。
文暄帝亲赐新宅,更携皇后凤驾亲临,可谓给足了面子。
卢氏穿花拂柳般周旋于内院,素手亲调合卺酒,又核点各处安置是否妥帖。
她事事亲为,不假于人手。
众人都知她是陆大人的养母,分明商户出身,竟混了个一品诰命。
目光艳羡中,少不得恭维,赞她是称职能干的母亲。这世道,果真是养儿子好。
有人低声议论,“她靠着儿子混了个一品诰命不说,还嫁给了江大人。”
“江大人出了名的温和,又洁身自好。早前多少人做媒,江大人都没松口。”
“她真是命好啊!”
卢氏笑颜相对,行至回廊驻足时,才忽然敛了笑意。
如释重负。
想起养子刚才拜堂成亲前哽咽的低语,“母亲,我成亲了,您往后当放心。”
她不知如何答他。
可当真是放心了。
那嘶吼犹言在耳,哪怕过去八年时光也未消减半分,“我辞官!我们去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他那夜疯魔,“你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
卢氏亲眼见陆桑榆挥墨写下致仕书,灼得她双目剧痛。
银剪从妆奁滑入掌心时,冷刃比腕骨的温度还烫三分。
未觉疼痛,似锦帛被生生撕开。
血珠沿霜刃滚落,是她最后的决绝。
卢氏一生不求荣华富贵,不贪一品诰命。只怕自己这道浊影,污了养子青云路;怕街头巷尾的冷眼唾沫,凝成寒钉扎进他脊骨!
史书当记,他是为国为民一身清正的好官。他一身铁骨、两袖清风,他是万民伞下立着的社稷纯臣。
他本应名垂青史。而她,绝不该成为他的污点。
闲言碎语能杀人于无形,她向世俗低了头。
卢氏此时指尖拂过漆盘里堆叠的并蒂莲红绫,含着热泪点头笑出了深意。
外院丝竹沸天,江衍一身云雁绯袍流转人海。他在鸿胪寺当差,干的就是应酬的活儿。
继子成亲,他自当抚掌应对八方来贺,祝词在唇齿间流转如珠玉琳琅。
这个继父,十分称职。
陆桑榆执起红绸一端,引着晏星辰踏焰而过。
喜娘扬嗓穿透鼎沸人声,“新火燎尽前尘孽,赤焰铺就涅槃程!”
陆桑榆那一刻想,也好,从此可安心社稷,做个孝顺的好儿子。
呵……这世间的无奈啊!
晏星辰垂目盯着盖头下摇晃的流苏,眼前尽是灼目的红。
她看不见岑鸢。
她已将几月前那惊鸿一瞥视为最后一眼。
从此再见,当心如止水。
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听见岑鸢和时安夏的说话声。
晏星辰被喜娘扶入洞房时,指尖划过嫁衣繁复的蹙金绣纹,心底却浮起一片霜雪般的澄明。
她想,也好。女子之身非囚于闺阁,能执笔挥盛世清明,能与男子一样立于朝堂之上。还苛求什么?
呵……这世间的无奈啊!
是啊,世间无奈千千万……时安夏看着一对新人礼成,心潮起伏。
她已经尽力了。
她想,至少陆桑榆不用再写那阕悲伤至极的词来祭悼卢氏纸一叠,香一炷,桌上碗筷空一副。
光看着这字句,就感到扑面而来的窒息。
如今锣鼓喧天,宾客盈门。时安夏看见卢氏忙忙碌碌,于女宾中穿梭。
除去生死,都非大事……这人间破破烂烂,她努力缝缝补补,真的尽力了。
世间总有些事两难全。
时安夏看到新郎官在笑,笑容里依然有执拗和坚持。
但她想,往后余生,陆桑榆许是会将所有心血用于修正北翼律法。
他固执,他谦逊,他一身正气。他肩挑北翼光辉的历史,他手写北翼公正的秩序。
他,褪去一身枷锁,必将名垂青史。
至于晏星辰……时安夏知她前世就心悦岑鸢。
那时荣光帝御极初年,卫北大将军岑鸢寒甲未卸,敕令已迫其戍守边门。
没多久,一纸构陷密折将晏星辰卷入党争浑水。她被革去中书省职务,仅提半旧青布包袱,孤身赴边关风雪深处,领了个漠风蚀纸的文书小吏之职。
多年后黄沙漫帐的寒夜,她跟御驾亲征的惠正皇太后承认,“那纸密折是我自己递到奸臣党羽手上。”
一招金蝉脱壳。舍了朝堂要职,既避过荣光帝的**朝堂漩涡,又星夜奔赴心悦之人的身边。
八千里路云月皆是嫁衣,只为将残生押作赌注,赌一个近他百步之遥的机缘。
只可惜,卫北大将军心有所属。
任她文书案牍堆成丘,烽火传书染透血。那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