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人进来,这种感知力让张远感到不寒而栗,头也没回,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更像是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回音:“坐!”
那一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既是邀请,也是命令,更是一种认可。
张远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脑海中还在回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他笑着走了过去,那笑容里带着由衷的敬佩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恭敬,拂了拂条凳上的粉末,那些粉末在空气中飞舞,小心地坐下,身体略微前倾,目光依旧被那只刚刚勾勒了青花纹饰的梅瓶深深吸引,那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师傅,您的手笔,每次看,都叹为观止。”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意。
“这缠枝莲,比故宫库房里那件雍正官窑的,气韵还要更足三分。”
青山居士慢腾腾地转过身,动作如同千年古钟的摆锤,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仿佛记录着他这一生与瓷器厮磨的每一个日夜,额头上的深痕像是被窑火烤炙留下的印记,眼角的细纹密如蛛网,诉说着无数次在昏暗灯光下专注工作的辛劳。
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那是匠人对技艺的执着和对完美的渴望,此刻带着点疲惫,眼皮微微下垂,但依然无法掩盖那份深入骨髓的专注。
“记住,”他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如古井,“气韵是死的,人是活的。”
“古人的气韵再美,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才是让这门技艺延续下去的根本。”
他声音沙哑,像是被无数个日夜的粉尘磨砺过的老皮革,走到角落那个简陋的泥炉旁,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那泥炉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炉身上还有几道明显的裂纹,但青山居士看它的眼神却充满了温柔,就像看着一位相伴多年的老友。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拎起上面坐着的黑铁壶,壶身早已被岁月染得乌黑发亮,壶嘴处还有茶垢留下的痕迹,给一个同样朴素的粗陶杯里倒了些浑浊的茶水,茶水颜色深沉如琥珀,散发着淡淡的苦香,他将杯子轻轻推到张远面前,动作中透着一种师者的慈爱。
“雍正朝的画师啊,”他缓缓开口,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距今三百年前的繁华盛世,“他们画的是规矩,是皇家的威严,是不容一丝违背的圣意。每一笔每一划,都要符合宫廷的审美,容不得半点个人的情感和创意。”
“我画的……”他停下了动作,手指轻抚着茶杯的边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那光芒炽烈而危险,“……是破绽。”
“是那些被岁月遗忘的细节,是历史缝隙中藏着的真相。”
“破绽?”张远眉头紧锁,显然没有明白师傅是什么意思,和李强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他们跟随师傅这么久,以为已经理解了师傅的理念,但这个词汇却让他们感到陌生而震惊。
“师傅,您说的破绽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一直在学习错误的东西?”
“嗯。”青山居士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缓缓走回自己的工作凳,那凳子早已被他坐得凹陷下去,完美贴合着他的身形。
他弯下腰,从凳子旁边的一个木盒中,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片,那瓷片边缘带着明显的冲线裂纹,在光线下闪烁着细微的反光。
“你们看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片,“这不是我做的,这是真正的古瓷片,原来一件康熙年间的大盘。”
那瓷片釉面温润如玉,经过三百多年的时光洗礼,表面有着独特的包浆光泽,青花发色深沉而内敛,不是现代化学钴料的那种刺眼的蓝,而是古代天然钴矿烧制出的那种深邃如夜空的蓝色,画的是婴戏图的一角,一个胖嘟嘟的娃娃正在追逐蝴蝶,线条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童真和活力。
他将瓷片凑到眼前,几乎是贴着鼻尖,那种专注的神情好像要把瓷片看透,他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像是在诵读什么古老的咒语:“……釉面下气泡的疏密分布,大小不一,排列无序,这是古法制釉的特征……”
“老化形成的开片纹走向,不规则中又有规律,像是大地干裂后的纹理……钴料吃进胎骨的深浅程度,边缘处的自然晕散……”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越来越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这片瓷片。
“青花发色边缘的自然晕散效果,那种朦胧的美感……”
“还有这冲线断口处的旧痕,经过岁月的磨砺变得圆润光滑……这些看似不完美的地方,这些瑕疵,这些伤痕,才是'真'的魂魄所在。”青山居士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现代的仿制品可以做得很精美,甚至比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