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楚派出的暗卫尚未有只言片语传回,府邸紧闭的朱漆大门外,却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中书舍人,苏迟。
此职执掌中枢机要,起草天子诏令,侍从君侧,宣达圣谕,劳问臣工,接纳四方表奏……非文采斐然、资望深重者,不能居此清要之地。
可谓天子近臣,喉舌耳目!
贺楚素来礼贤下士,对清流文臣尤加礼遇。
然则,与这位接近权力核心的苏大人,却仅是朝堂上点头之交,私底下素无往来,更谈不上半分深交。
是以,当门人躬身入内,低声禀报“中书舍人苏迟大人求见”时,正于书房内对着一局残棋,眉峰紧锁的贺楚,指尖拈着的白玉棋子“嗒”地一声,轻轻落在了棋盘之上。
苏迟?他此时登门?
一丝极淡的讶异掠过贺楚眼底,旋即被更为深沉的锐利所取代。
值此风尖浪口的敏感时刻,姆阁老的弹劾余波未平,这位深居简出,向来明哲保身的天子近臣,竟会主动踏入他这处是非之地?
这绝非寻常拜访!
一股带着山雨欲来寒意的警觉,瞬间攫住了贺楚的心神。
他缓缓将棋盘推开,拂袖起身,沉声道:“请苏大人书房相见。”
书房门扉轻启,一道清瘦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踱了进来,正是中书舍人苏迟。
他步履从容得近乎刻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尺规之上,连衣袂的摆动都带着一种刻板的韵律。
行至书案前丈许之地,苏迟停下脚步,竟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青色官袍袖口。
这才对着案后目光已隐隐透出不耐的贺楚,以一种无可挑剔却毫无温度的仪态,慢吞吞地,一丝不苟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揖礼:
“下官苏迟,拜见殿下。”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精准,却慢得令人心头发堵!
贺楚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椅中,面上维持着亲王应有的矜持与沉稳,宽袖之下的手,却已在无人得见的暗处,猛地攥紧!
火急火燎!百爪挠心!暗卫杳无音信,姆阁老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朝局瞬息万变,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带来不可测的变数!
他心中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焦灼的火焰几乎要冲破胸腔!
偏偏此刻!眼前这位苏大人,却如同老僧入定,又似闲庭信步,将这一套繁文缛节演绎得如此拖泥带水,不紧不慢!
这老匹夫!
一股难以抑制的邪火“腾”地窜上贺楚心头。
他几乎要怀疑,此人此来,莫非是受了姆阁老的指使,专程来给他添堵,熬煎他心神的?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苏迟那慢得令人发指的身影,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剩下贺楚那被强行压抑在平静表象之下,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沉重呼吸声。
贺楚的耐性已如绷紧至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他强压着几乎要掀翻桌案的冲动,从齿缝里挤出催促,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苏大人——”
他刻意拉长的称谓里,警告意味已浓得化不开,“有事,请速讲!”
潜台词清晰无比:少绕弯子,有屁快放,没事滚蛋!
苏迟却恍若未闻贺楚话中隐含的杀气。他脸上那抹温吞的笑意非但未减,反而更深了几分。
他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悠悠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抓狂:
“殿下稍安勿躁。下官此来,确有一事,事关殿下切身利害。
此事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终觉……还是让殿下早做知悉,方为上策。”
贺楚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
辗转反侧?思虑再三? 这老狐狸分明是在故意消磨他的心神!
他宽袖下的手骨节爆响,指节捏得惨白,几乎要将扶手硬生生抠下一块紫檀木来!若非最后一丝理智强压着,他早已厉喝出声!
就在贺楚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苏迟仿佛才终于欣赏够了他的煎熬,嘴角那抹莫测的笑意微微一敛,终于吐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句:
“下官得闻,明日早朝之上,恐另有一本参劾,直指殿下。”
他略作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贺楚陡然僵硬的脸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下:
“参劾之由,关乎阿土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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