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入十月,大地已覆上一层薄雪。
李老三裹紧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猫着腰躲在枯树林中。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百步外的那处庄园——那里曾是他的家,如今却成了正蓝旗牛录额真哈尔巴的财产。
三个月前,建奴奴酋们下令清查“无谷之人”,李家仅因去年遭灾收成不好,就被划为“惰民”,全部家产充公,全家七口人都成了哈尔巴的包衣阿哈。李老三还记得那天,哈尔巴的旗兵闯进他家,将他年迈的父亲推倒在地,当着他的面带走了刚满十六岁的妹妹。
今夜,他不能再等了。下午在田里干活时,他偷听到两个旗丁的谈话:明天一早,哈尔巴就要将一批包衣阿哈送往抚顺矿场做苦力,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去矿场的人,十有八九活不过冬天。
月色被乌云遮蔽,李老三深吸一口气,借着渐起的风雪掩护,猫着腰向庄园东侧的小屋摸去。那里关着他最后的牵挂——他的妻子秀娘和五岁的儿子石头。
谁?小屋角落传来一声惊恐的低呼。
是我,别出声。李老三压低声音,摸索着找到妻儿所在的位置。
爹!石头小声叫道,扑进他怀里。
秀娘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你怎么来了?被抓住会打死的!
听着,李老三抓紧妻子的手,今晚必须走,明天我就要被送矿上去了。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可是往哪走啊?外面都是旗兵...
往南,去海边,李老三坚定地说,听说毛将军的船队常在沿岸活动,找到他们就有救了。
秀娘还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吆喝声。三人吓得屏住呼吸,紧贴墙壁阴影处。
妈的,这鬼天气还要巡夜!一个粗哑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额真吩咐了,这几日有包衣逃跑,看紧点。另一人回应。
脚步声渐远,李老三长舒一口气:没时间了,跟我来。
他带着妻儿悄悄溜出小屋,沿着事先摸清的路线,躲过两拨巡夜旗丁,终于来到庄园外围的篱墙下。李老三小心地扒开几处早已松动的篱笆,露出一个仅容孩子通过的缝隙。
石头先过,他将儿子推过去,随后对秀娘说,你跟着,我在后面。
秀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钻了过去。李老三正要跟进,突然远处传来犬吠声和火把光亮。
坏了,被发现了!他心头一紧,急忙钻过篱笆,拉起妻儿就往树林里跑。
站住!包衣跑了!身后的喊声和犬吠越来越近。
一家三口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石头跑不动了,李老三一把抱起儿子,继续向前冲。
突然,秀娘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我的脚...她痛苦地呻吟。
李老三回头一看,火把的光亮已经很近,至少五六个人追来了。他心急如焚,扶起妻子:能走吗?
秀娘尝试站起来,却再次跌倒:不行,扭到了...你们快走,别管我!
说什么傻话!李老三低吼,试图背起妻子,但抱着儿子的他根本无法做到。
追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他们的叫骂声。
秀娘突然推开他,眼中含泪:带着石头走!至少让儿子活下来!求你了!
李老三心如刀绞,眼看火把只有百余步距离,他咬咬牙,抱起儿子:秀娘,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秀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丈夫怀里:这是娘留下的银簪子,或许有用...快走!
李老三最后看了妻子一眼,转身钻入密林深处。他听见身后传来秀娘的尖叫声和旗丁的呵斥,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但他不能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犬吠声渐渐远去,他终于力竭,靠在一棵松树下喘气。怀中的石头小声抽泣:爹,娘呢?
李老三抱紧儿子,无言以对。
他打开秀娘给的布包,里面果然是一根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还有半块干粮,想必是她偷偷省下来的。
休息片刻,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南行进。白天躲藏,夜晚赶路,靠着野果和雪水充饥解渴。第五天夜里,干粮早已吃完,石头又饿又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就在李老三几乎绝望时,他闻到风中带来的一丝咸腥气味——是海!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黎明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海面。但希望很快被打破:海岸边有一队旗兵正在巡逻,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渡海投奔毛文龙。
李老三躲在岩石后,心急如焚。眼看天就要大亮,他们很容易被发现。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出现几个黑点,迅速向岸边靠近。
旗兵们也发现了异常,大声叫喊着集结。
是船!李老三心中一紧,只见三艘小船快速驶近岸边,船上人影跃下,与旗兵交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