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龙——曾经的救国英雄,如今内力尽失的大同总兵王朴,正静静坐在凳上。他手中不是兵书,也不是刀剑,而是一截炭笔和几张糙纸。
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王小龙的目光专注,不再是往日运功时的雷霆锐利,而是一种沉静的、抽丝剥茧般的审慎。
他在纸上列出几条线,仿佛在绘制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功高,非福,乃祸之始也。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逻辑。
陛下赐酒,非为私怨,实为公器。我掌兵权,退蒙古,得军心民心,已成了朝中平衡的最大变数。
他停顿了一下,炭笔在“陛下”二字上轻轻一点。
当今皇帝并非崇祯,本不该多疑。但古往今来,又有那一个当皇帝的不多疑?
陛下多疑,朝中党争不休。杨嗣昌、陈新甲等人,又岂容我一武夫独占救国救民之功,声望过高?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一杯毒酒,成本最低,见效最快。既能削我兵权,又可安抚文官,更能警示边将——这买卖,对陛下而言,划算得很。
这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个理科生在对一个残酷的政治数学模型进行冷静的求解。
他失去的武力,在这个方程里,只是一个被剔除掉的无效变量。
小桃端着一碗汤药走来,见他不是在颓然伤神,而是在写写画画,稍稍安心。
王小龙接过药碗,没有立刻喝下,而是马上盖起写了字的纸张,对她说道:小桃,你看这里安全否?这里到处布有侍卫,比宁远那边防卫更森严,应该不会再被敌人轻易潜入了。
这里?小桃犹有余悸:锦州乃前线重镇,应该会好一些吧……
唉……爷以往凭内力可感知十丈之风吹草动,如今虽不能,但我们可在院角这几处悬挂不同轻重的铜铃。风速、风向改变,或者有人触碰到我设的透明丝线,铃响的次序和轻重便不同。此乃‘声波预警系统’。
他又指向地上几处看似无意的沙土痕迹:还有这些步距和脚印的深浅记录。每日核对,若有陌生或可疑脚印出现,深浅、纹路、步幅,皆是信息。数据,有时比直觉更可靠。
秋叶拿来披风为他披上,轻声道:爷,您还在想那些…咱们现在都这样子了,唯一安全依靠,除了城内守军和府内守卫,便是爷你的护法仙子姐姐了……
王小龙摇摇头,目光投向远方:不想了。过去之事,可能是爷太过施力出格了,如指间流沙,攥得越紧,失得越快。日后立足,靠的不是这个了。他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随即指尖点向自己的太阳穴,以后,爷靠的是这里。
武力可失,知识不灭。他继续在纸上画写着,火药配比、机械原理、几何测算、数据推演…口中呢喃:
这些,才是真正不依附于任何人、任何时代的力量。
爷,热汤预备好了。秋叶的声音传来。
夜深了,油灯如豆。
王朴没有睡,他在对未来进行重新编程。
朝廷…他沉吟着,既已出手,便难有真心信任。但目前边患未除,我仍有利用价值,短期内性命或无虞。然,如同与虎谋皮,须保持安全距离。
既不能退隐山林——那等于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也不能再锋芒毕露——那是在催促下一杯毒酒更快送来。他像是在设计一条最优化路径,需如曲线,既不远离权力中心以致被遗忘抛弃,也不过分靠近以免再度灼伤。要在其中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一个让朝廷觉得我可控、有用,但又不足以构成威胁的位置。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满脸担忧的二女,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别怕。往后,我不拼蛮力,拼的是这里。他再次点点额头,还有这里。他的手按在心口,口中喃喃:守住本心,利用知识,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至于忠君爱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忠的该是这片土地和万千黎民,而非那一人、一姓、一椅。这道理,我现在才算真正想明白了。
两女听得懵懵懂懂的,依稀感觉得出来,自家男主子自从中了毒后,在人前还好,回到府内,尤其是房间里面对自己俩,老是念念叨叨,反复地说着一些半懂不懂的事,让她俩都有点担忧了。
爷,夜深了。两女怜惜地看着自家男人,柔声道:早点休息吧。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摊开的笔记上,那上面没有激愤的诅咒,只有冷静的分析、初步的计划和一个个待解的公式。一场全新的生存游戏,已经在他笔下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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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文官们却聚于陈新甲房间密议。
卢大帅也太过份了……
卢建斗文武双全,是我辈读书人,又是军事将领,天启进士,练“天雄军”,围剿农民军有方,曾官至宣大总督,若非丁忧,何至沦落至此,我辈读书人自有傲骨,卢建斗对人接物,向来如此……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