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本来隐身跟在慕容琢身边, 因为慕容琢装睡的几句情话而回到妖洞,本意是为了平静亦或者说是逃避。然后刚一进去,就被女鬼以及一群看戏的姐妹塞给一个画卷, 于是就半被迫半自愿的离开了妖洞。
她本来是回了医馆的,因为那个地方毕竟虽然从来不曾真的属于她,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住了好几年的家。可是, 折枝在医馆呆了几天,就有些觉得待不下去了。
主要是那棵海棠树上一串串木牌的声音,就在院子里, 若有风来就轻轻脆脆连绵成一片。这声音总是让折枝无法忽略, 但并不是吵杂或者打扰睡眠一类的, 只是每次木牌的声音想起来, 飘摇的红绳将深色染上眼眸,折枝就总能想起刻在木牌上的字。
便总能, 想起慕容琢。
她想起曾经隐身看过慕容琢雕刻这些木牌,有时候是在书房里,有时候是在院子里,更多的时候是在处理慕容山庄送来的事务时。慕容琢对这些手工的东西似乎有一种过人的天赋,往往是就算不一直看着,也都能做到胸有纸笔一气呵成。
只有一次是例外,折枝记得那又是一场忽然的雨, 慕容琢坐在屋檐下一边看雨一边雕木牌。那天的雨不大,在院子里是丝丝条条的线, 从屋檐落下来是一颗颗穿好的珠。慕容琢那天穿了件深色的衣服,因为坐得离屋檐比较近,所以衣服上尽是一滴滴飞溅的雨水,滴滴水渍比衣服本来的颜色深一些, 看上去倒像是一种特殊的花纹。
雨打屋檐与雨落青石板是两种声音,折枝看得出来,慕容琢在认真听这些雨声,甚至她还找出了其中规律轻轻用脚跟点地迎合其雨声。
或许是被慕容琢的悠闲所感染,原本站着的折枝也放松身体,懒懒倚靠在门槛。
雨声催人眠,折枝不知不觉有了睡意,感觉周遭雨势稍微大了一些,偶尔会有丝丝清凉沾到皮肤上。隐隐约约中,折枝听到了慕容琢开口。
似乎在哼歌,没有词,轻轻缓缓拖着长长的尾调,声音传进雨中便得到了天然的乐器伴奏
。
那首歌很好听,也很催眠。但不是折枝蛊惑慕容琢时的靡靡之音,是一种更纯粹的,只是让人卸下所有庸扰想要安安静静来个小憩的催眠。
既然此时她已经不是之前苟延残喘只能遵循人类本能的残损身躯,但此刻却只想随慕容琢的声音睡去。湿润空气在皮肤镀上一层薄凉,屋内熏了整日整日的草药香慢慢飘出窗框,雨声与歌声惊不破远山雨雾山岚,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缓缓流淌。折枝坐到门槛上,虚眼看慕容琢唱得入戏摇头晃脑,于是也闭上眼睛,干脆什么都不管沉沉如梦中。
那应该是个好梦,梦中不知何处江湖,圆月如浸水,只见极光不见明星。她们在船头,夜风吹拂,处处飘着不知名的红色花瓣,水中有千万盏随水而逝的金色莲灯。
她听到身边有声音肖似慕容琢,说:我刚才许了一个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折枝知道自己只看江湖夜灯,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东西。
是那个声音自说自话。
我愿:永生永世,得一人相守相望。
好。折枝点头,在转身要透过飞舞发丝将要看到那个人时,骤然梦醒。不知睡了多久,细雨已停,黄昏降临。烂漫夕阳倒映庭院水洼,仿佛天公将锦绣乱撒,处处无一不绚烂。折枝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现形,晚霞眷恋脸庞,在睫毛上结出七彩的虹。她下意识去看慕容琢坐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被锦绣沾染的小凳,上面放着两个木牌,一个穿了红绳一个没有。
折枝走过去,见没有穿红绳的木牌似乎因为一笔着力过重而被刻坏了,刻的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但穿着红绳的那一个却不一样,上面刻的是折枝梦中那一句,‘永生永世,相守相望。’
永生永生折枝不自觉摩挲着木牌呢喃出声,她隐约间琢磨到一点什么,也只是忽而一念。院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折枝下意识放下木牌隐去身形,见有人缓缓推开大门走进来,红衣红伞,满面晨曦与春风,冲这边轻声唤:我回来了!
院中处处水洼都映着锦霞,折枝看着慕容琢朝自己走
来,衣带当风。海棠树上垂坠的木牌轻响,忽而声色俱在,惊心动魄。
如今海棠树树上依旧相思垂枝,折枝无心睡眠,举着烛台来到树下。今夜无星无月,四处只有这一盏孤灯,折枝执烛火将枝上相思牌一一检点,找了很久,才在最高处需要尽力踮起脚尖才能碰到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唯一不一样的。
这块木牌的待遇好过其它许多,夜雾沾在上面有薄薄凉意,折枝将水雾抹开,发现在这块木牌上有一层凝固了的松油,滑滑的,将木头颜色染着更深。其它牌子被雨水冲刷,或多或少开始泛白,唯有这个依然完整清晰,能一眼就辨认出其中在满树相思中独一无二的内容。
‘永生永世,相守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