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水挑到下半夜,天上下起了小雨,要是再下大点,就不用挑了,守在窑顶看水就行了,可是这雨下得跟挠痒痒一样,轻不轻重不重的,水肯定还得挑。赵亮堂每次都连着挑两担,在挑余下的这担时,刚到窑底下,电停了,天黑了不算还扣了个锅筛子。他顶着雨,跑到厂部邹小椒过去住过的房前,叫了好几声“姨娘”才叫醒钱美丽。点了马灯,他急急地往窑口跑,兴许是担心窑水,毕竟这是最后一个日夜的水,不能差误了砖瓦;兴许是雨有点大起来,他没有带雨具,秋雨似刀,怕淋着;
兴许他忌讳厂部那间屋,他只要挨到边,就会想到邹小椒也会想到赵光明,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赵亮堂爬上窑顶挂好灯,下来时,有些滑了,“明天怎么着也让厂长找两个工来,用砖头将这挑水的路整整。”
赵亮堂这么想着,待挑水上去时,路其实更滑了,他边走边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总算爬上了窑顶,刚好接上窑水,他挪到西边倒了一桶,起身时胸口痛起来。他没在意,胸痛哪年都痛,也没有个固定的时候。倒完水,挑着空桶准备转身下窑时,他听到了:“喔喔,喔喔,喔喔……”
“这鬼鸟,多少年没有来找我了,今天怎么来了?”赵亮堂坚信是他小时候放走的那只猫头鹰,他开始回应“喔,喔,喔——”他感觉到自己学得一点不像。
“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
……
赵亮堂和那只猫头鹰来回叫着,叫得东风砖瓦厂四周七里八乡的人都听得往被窝里钻。
赵亮堂始终只能见到一对翅膀在马灯背后黑乎乎地闪着,他想看看它的猫脸,迈开两步,突然他的左脚滑进了窑池水里,水烫得他猛地向外一拎,右脚往外一滋,紧接着全身向窑外倒下,扁担和水桶甩出之后,整个人像一个石滚从窑顶滚将
下来……砖瓦窑都是里边砖垒、外边土围;高,有个七八米,却像个大坟包并不陡,按理滚下去也没有什么?可是……可是,用老鸦洲上的一句粗话讲“人倒霉屄吹胡、种西瓜结葫芦”,赵亮堂滚下去之后,不偏不倚一头栽到仅有的一小堆残断的废砖之上,又准得不能再准地瞄住了一块老了火比石头还要硬三分的砖角,他的脑壳被顶碎了,流出血、淌出浆……
赵亮堂的命,犹如吹灯,“噗”的一下,灭了。
烧窑的师傅早晨最先发现,赵亮堂已经硬了。报告王立德,他来看后,派了两个人,一个到了乡派出所,一个到了老鸦洲。当天,拖拉机将裹着被面的赵亮堂拖到江堤,再由人用竹床倒过来抬着上了他赵富贵的渡船,之后一直抬到他家的院子……其间,该哭的人哭了、该嚎的人嚎了……唯有赵光明的哭喊,谁听谁落泪:“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待披麻戴孝时,他的嗓子已经哑得喊不出声了。
邹小椒肠子都悔青了,她没有早点跟赵亮堂说,家里的房子不准备翻修了,她已经在服装厂后边买了三间房基正在盖一座二屋的楼房,等盖好了再……她卡在肚子里,能跟谁说呢?
年纪轻轻的赵亮堂突然去世,算个惨事,但洲上的人却一拨一拨地前往当着白喜来烧纸、上香、磕头……邹小椒也隐约听到有人
传言,秋后好几人在小石山上看到一只白毛“大仙”穿来穿去,于是有人说“他是‘小老’,他活一岁是一般人的十岁,他四十多就是四百多岁,他不是‘大仙’是什么?”人死,也是升仙。邹小椒当着耳旁风,她尽力将赵亮堂的后事办得力到情到,光“九领七腰”的老衣就让老鸦洲的人说不出二话。
在赵亮堂到家的第二天,王立德带着人拉来一船大瓦,来将赵亮堂家的所有屋顶,包括猪圈、茅厕,全部换上了蓝茵茵的青瓦。赵亮堂就是在这泛着火味的新屋顶下,出的棺,他应该能看到……
赵亮堂躺在门板上的那三天里,赵光明一餐不落地去送饭并喂下赵永强,他还早晚喊来赵富贵去背上背下地服侍……赵永强一直哭,哭着求赵富贵背他去看看赵亮堂。
赵光明劝道:“阿公,你就背叔去看看吧!我爸爸讲,他和妈妈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