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庭苦做,便能从苦中做出甜的滋味。赵亮堂喜欢上叶怀庭,叶怀庭也觉得赵亮堂是个长相奇特、心地齐全的人。俩人的话头和交情也就多起来,特别是深夜,赵亮堂还能替叶怀庭看看窑火,以便他能眯会儿。
这个窑刚封火,那个出了砖瓦已冷下来的,正好装窑,两不耽误。这是王立德的算计,也是一般砖瓦厂的规律。就是在这个当口,赵亮堂对叶怀庭说:“叶师傅,我想跟你学烧窑。”
叶怀庭卷了一根纸烟,他的烟全靠自已卷,烟丝是从黄山老家背来的。他看看赵亮堂,本想说烧窑的苦,又怕说出来,令他理解为不
愿意教他,他笑了笑,笑得一脸真诚,“好吧!你有空就过来跟着装窑。我对王厂长讲,给你算过小工。”
“谢谢叶师傅!”赵亮堂估摸叶怀庭不会拒绝,但也没有这么爽快,“小工就算了,我一个人还能在厂里拿两份钱?我只图学一门技术,能不能成还两讲。”
叶怀庭快活地吸着炮筒一般的烟卷,那烟从鼻孔里出来比窑囱的还大。
赵亮堂在一个午后第一次进到窑里,它像一只倒扣着的无底的大缸,“缸沿”朝东有个拱形的大门,便是窑口,砖瓦坯子和成品主要从这里装和出;“缸”中间北面还有一个小拱门,装窑、出窑到大半的时候从此出入;“缸底”是团箕大的个洞,能将天看得瓦蓝瓦蓝的,直到砖瓦全部装齐到顶时,才用硬泥封上;“缸”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烟囱,除了出烟,它们还有另外的用途,叶怀庭告诉赵亮堂“封窑后,往窑顶挑窑水,水从烟囱浸洇,砖瓦便是青色,否则就是红的”。窑像个大房子的主屋,赵亮堂在里边闻到了一种特殊的焦味,想吐。
装窑,是门学问。像叶怀庭这般会装的师傅,一窑能装进四万两千块砖坯、三万八千片小瓦。装窑,从底往上装、从四周往中间装,四周装砖、中间装瓦,一块一块地码、一片一片地站,码要上下交叉着码、站要前后一致地站,码的缝隙相同、站的
距离一致。最让赵亮堂吃力的是,在码砖站瓦的同时,要均匀地洒下细得如灰的煤。叶怀庭说:“烧窑不同烧炭,烧炭主要靠自烧,烧窑既要外烧,还要内烧,外火要带着内火烧,千万不能内火大了外火,否则一窑全是老火不成形的废品。”
窑装到小拱门时,赵亮堂咳得不行,嘴里吐的、鼻里流的,甚至睡时梦里全是黑的,有天差点从半窑的高处摔下来。
赵亮堂当晚找到正在另一窑口顶上看窑水的叶怀庭,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叶师傅,我是吃不了你这碗饭,我只能去做呆事踩泥去。”
“不让你来试试,你还以为我不教呢?到起窑时窑灰比空气还多,你更受不了。”叶怀庭仍然笑笑地说,“其实你做小瓦最合适。不要多大力气,一年四季都在棚里碰不到阳光。”
赵亮堂最初想的自然是晒不着、淋不到的棚里活。相对来说,脱砖最简单,可那实在是力气活,一天半天可以,长年累月他这个身板是吃不下的,况且他是光不了膀子。
做小瓦,轻巧是轻巧,里面的道道肯定不少,要不人家罗文山想对王立德怎么拿俏就怎么拿俏,他每一次回家都会提前支钱,有时五十有时一百,厂长会计那里都是绿灯。用邹小椒从王立德那里捡来的话说“罗师傅小瓦不进窑都能上房”,这个评价在砖瓦行算是极高的赞誉。罗文山独来独往
,一日三餐打了饭回棚里吃,睡在棚里,他比哑子讲话还少,偶尔听他一句话,跟假音一样,得辩过几秒钟才能判断是他说的。
“罗师傅不和人!”赵亮堂和叶怀庭已经到了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的份上了。
“让厂长讲讲!你和厂长打小一起长大的,讲句你不多心的话,你的身体他最清楚,怎么帮你,别人也讲不出二话来。”叶怀庭帮助出主意,“话讲回来,罗师傅也这么大年岁了,带个徒弟多个年,一年三节你会少么?他把本事全交给你,不过是给你一个饭碗,你还能抢了他的呀?!”
“我再想想。”赵亮堂说,“别黄鼠狼没打着,惹一身骚。”
事情还真如赵亮堂所说,他连黄鼠狼毛都没有摸着,却要带着一身骚离开了砖瓦厂。
吐完、流完窑里的黑灰,赵亮堂并没有求王立德帮忙到罗文山那里去说情做徒弟,此时他心里依然喊厂长为“大卵子”。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