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赫然便是那藏匿雷狼,酿成大祸的堇娘。
适逢外面骚动,守卫在外的姐妹皆已四散奔逃,也无人来管她。她自知将被交到有司,肯定是是有死无生,还要多受不少折辱,不若引颈自经,一了百了。
她越想越是悲凉,登时便咬紧牙关,将三尺白绫跨过房梁,踩着床榻将自己挂了上去。
这暖玉楼的红牌姑娘,同时也是一名二十岁不到的稚嫩少女,吃尽人间辛苦,享尽荣华富贵,终于在那纵马大漠长天之下的美梦破裂之后,就这样毅然决然地香消玉损。
杨、吕二人不知前因,也不晓得为何这女孩儿竟在房中上吊而死,四围姐儿们见堇娘上吊,一时间兔死狐悲,哭成一团。
那吴原最是惊骇,他只是日里见吕节去了杨府,又收到线报,说吕节、杨熙并若虚先生来了暖玉楼中,才寻个由头,想要来抓杨若虚的现行,只欲趁机折辱这老臣一番,以报当年之仇,但万没想到,这暖玉楼中先是发生凶案,客人奔逃四散,还没问出伤者是谁,又发现有楼中姐儿上吊身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他毕竟是京兆府的别驾,当时一定心神,大声喝道“将这女子解放下来,好生看管,明日一早便唤仵作来验尸!这楼中妈妈何在?这楼里出了如此凶案,你须逃避不得!”听了这话,皂隶们才敢鼓起勇气向前,七手八脚地将那梁上女子解下,果真已是没了气息。
虽然楼里一片混乱,但不知为何,那莳妈妈却不见出头。但此时吴原这么一喊,只听得楼上正中一个房间吱呀门开,一个雍容美妇从内走出,不是莳妈妈,又是哪个?
莳妈妈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为何,那哭成一团的姐儿们立时收声,连皂隶们也为这位美妇的气质所夺,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她走下楼来,对着吴原轻轻一礼“吴大人,还请听妾身分说——死者乃是切身的女儿,名唤堇娘,她不合被奸人雷狼迷了心窍,竟将其隐藏楼中,隐瞒不报,我正将她关押起来,准备明日送有司处置,不想她畏惧罪责,竟然自杀而亡,真是家门不幸,还请大人明察。”
那堇娘身为楼中红牌,昔日吴原来此,也曾与其有肌肤之亲,此时知道死得是她,心中也有些恻然。他定了定神,喝到“你说她是自杀,便是自杀么?来人,将这妈妈锁起来,带回府中细细审讯!”
一众姐儿登时大急,但苦于被众皂隶逼住,一个个都是不敢稍动,眼看几名皂隶拿着索子想要上来绑人。杨熙见莳妈妈一动不动,更是紧张至极,连忙跨上前去,高声道“求吴别驾留情!”
吴原冷哼一声,道“杨郎官这是要阻碍吴某公干?求我留情,你的面子怕是不够!”
正在这危急之时,突然听见一个醇和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他的面子不够,可否给老夫一些薄面?”
众人一齐抬头,一时或喜或惊,只见楼上轩室之内走出一人,深裾曳地,意态从容,竟是那若虚先生!
杨熙心中惊骇万分,先生不是方才受了重伤么?怎么这时竟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还能走出门来?
他究竟是强忍着伤势,还是根本就没受伤?
吴原早就等着若虚先生出现,此刻见他现身,不由得笑着向楼上拱拱手“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大夫在此,真是老当益壮!杨大夫,杨郎官,先生弟子!二人同游勾栏,兴致可真是好得很那,不知梳拢的姐儿是不是同一个呀?”
他当年在相府之时,便被若虚先生折辱,此刻终于有机会一报前仇,口中说话甚是不干不净。
那些皂隶本是粗俗之人,此刻听得长官戏谑言语,都是哄堂大笑。
若虚先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微笑道“这妓楼堂馆,吴大人来得,我等自然也来得,又有什么稀奇?只要今日吴大人卖我一个面子,放过这一楼的姑娘,若虚自然感激不尽。”
吴原冷笑道“感激不尽又有何用?如今不比往日,老大人可还上得朝堂?”他的意思,是指此时若虚先生已没了圣眷,自己便不用再惧怕于他,而且自己这是在执行公务,料来若虚先生也不能挟私报复。
他环顾四周,对那些皂隶喝道“还不抓人!”
莳妈妈见若虚先生强忍着伤势,硬撑着身子,勉强为她出头,一时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但见众皂隶逼近过来,她却不急不慌,冷笑道“妾身随你们上公堂去,本也没什么,但是我若不想去,也没人能够强得了我!”
众人一阵疑惑,却只见她一手高举,露出一段欺双赛雪的皓腕,那只保养良好的玉手之上,擎出一块黑沉沉的物事,看上去如同一块瓦片。
一个胥吏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是一巴掌,登时将那物事打落在地“什么破玩意,也拿来吓唬大人们?”
那物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竟似精铁所铸,上面露出殷红如血的字迹。
吴原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先丞相翟方进府上,曾经见过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