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转瞬即逝。时间到了1978年。
这些年,陈艺志楼家月,还有陈文艺经历了许多事情,这中间的痛苦沧桑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就像一场恶梦,但是终于恶梦结束了。
关于陈艺志呢,他失去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工作,也曾经跌下神坛,失去了许多荣誉,受到了很多沉痛地打击,他将家从北京搬回了杭州,他七十多岁了,头发灰白,皱纹满面,但是腰背还是像线锤一样笔直,身子骨还硬朗。
不过和陈文艺比起来,陈艺志受的伤害算不得什么,如同暴风雨和毛毛细雨的比较。
陈文艺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太太,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在文革年间受了很多苦,比如剃阴阳头,雪地罚站几个小时,全身上下冻成一根冰棍,挂着破鞋游街,开批斗会,对她进行精神上思想上的折磨,最严重的一次,红卫兵拿墨水涂黑她的脸,叫她在街上像动物一样爬行,红卫兵酷刑逼供,一定要她交代国民党军官庞三多的下落。陈文艺只是摇头,她在心里呐喊,我要是知道他的下落,我早就找他去了,我还用呆在这里?
十年浩劫期间,很多人承受不了非人的折磨,选择自杀身亡,陈艺志和楼家月也担心陈文艺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但是让人意外和佩服的是,不管白天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批斗,晚上回到家,在孩子面前,陈文艺仍旧像一个没事人似的。
她在文革当中,就像那石头缝里的杂草,凭借着她的坚强乐观,活了下来。
总之,不管怎么说,最后,文革结束,一家人都扛过来了。
他们都活着,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就是最大的希望!
陈艺志重新回到了杭州安家。
他更加苍老了。
在1978年12月18日到22日,邓小平同志在北京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会上,提出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从此开始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开放道路。
这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年!
陈家阴阳的房间里,小小的黑白电视里正在播着电视新闻,画面闪动,伴随着沙沙的杂音,个子矮小却无比有气势的邓小平同志在电视里告诉全国人民,中国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
陈艺志和楼家月在吃着饭,楼家月听得凝了神,看着电视目不转睛,陈艺志则因为经历太多,心灰意冷,如同一截枯死的老木头,有些提不起兴趣。
他曾经站在至高处,收获了无数荣誉,他也曾经在至高处跌落下来,从圣人变成凡人跌落尘埃。
他曾经被拉着示街游行,胸前挂着纸牌,被小小年纪的红卫兵呼来喝去,受尽凌辱。
如今老了,便心如枯木了。
艺志啊,你听这新闻——楼家月指了指电视,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有了星星般的亮光,她有些激动地说道,中国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了。艺志!
陈艺志仍旧寂静无声地慢腾腾地吃着饭,就像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他无法理解老妻的激动,中国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又能有什么改变?或者确切地说,他已经身如朽木,心似死灰,还能泛起什么涟漪,国家的新政策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老了,什么也不曾改变,挣扎奋斗一生,所有的办法都尝试过了,却如同锅里的螃蟹,一切的挣扎奋斗都是徒劳的。
大哥大嫂一家仍然生死未明,妹妹带着一窝孩子在成都坚忍地过着苦日子,原本因为她的付出,三个孩子与她感情渐渐缓和,眼看仇恨要化解,十年文革,因为她国民党军官太太的身份,三个孩子视她如洪水猛兽,为了各自小家庭的平静,都选择远离她,与她划清了界限,她与三个孩子的关系比从前更加生疏了。庞三多仍然音信全无,楼家明也还在美国,迟迟不肯回来,他曾经去北京安家,建下种种奇功,可是文革十年浩劫,他又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普通人。
如今呆在杭州,成了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什么都不是。
陈艺志听着老妻的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道: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太太哪,我们老了,世界不是我们的了。
他们的世界已经死去了,他的精神,热情,希望,也全部成了陪葬品。
楼家月笑道:唉呀,你真是的!一个人啊,只要心不老,便永远不会老,艺志,不是我说你啊,这文革都结束两年了,你为什么还这样心灰意冷啊,我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姜子牙白发苍苍时才遇到周文王呢,你可以重拾你的木雕事业,我想中国改革开放了,这是一个好的机会!咱们要好好把握,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就得漂亮地活着嘛!
陈艺志心里有些波动,但是他迟疑着说道:这文革的伤害啊,对我造成的阴影太大了,特别是对我妹妹的伤害,很多人在文革中死去了,如果不是我妹妹特别坚强乐观,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虽然文革过去了两年,我仍然担心害怕,晚上会做恶梦,担心它卷土重来。
不